他不疾不徐地开口了：“周会长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不过我们常说，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里敞亮，看什么都敞亮；要是心里揣着点别的念头，那看什么，可能都容易沾上颜色。”
此言一出，包间里那几个强颜欢笑的供应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看向陆江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这年轻人，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啊，敢当面顶撞周天雄？
刘爱璐原本羞愤交加，此刻听到陆江河这番话，心里像是注入了一股暖流，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悄悄抬眼看了看陆江河挺拔的侧影，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些。
周天雄脸上的笑容果然凝固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嘴皮子这么利索，反应这么快，还敢拐弯抹角地骂自己。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总不能因为一句口舌之争，就在自己的地盘上失了风度。
“哈哈！”周天雄干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陆江河的胳膊，力道比刚才重了几分，“陆老弟果然是体制内出来的高材生，说话就是有水平，一套一套的！是我说话糙，习惯了，陆老弟别往心里去！来来来，坐，都坐下说话！”
他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主动岔开了话题，算是把刚才那点不愉快轻轻揭了过去。
陆江河也不再纠缠，从善如流地被周天雄让到了主位旁边的客位上。刘爱璐紧挨着他坐下，挺直了腰板，拿出笔记本和笔。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圆桌对面的几个人。这五六个老板，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穿着打扮虽然讲究，但眉宇间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商人的精明和焦虑。
陆江河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但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十有八九就是给周天雄或者他控制的家具厂供货的原料供应商。
周天雄约了他们一起，恐怕也是别有目的。
看来这位周会长，确实没憋着什么好屁。
陆江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果然，周天雄刚一落座，就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来，陆老弟，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恒发木业的李总，专做进口板材的。这位是宏泰五金的张总，家具五金配件这一块，羊城他可是头块牌子。还有这位，顺达油漆的王总……”
他挨个介绍过去，果然不出陆江河所料，清一色全是家具产业上游的原材料供应商，涵盖了木材、板材、五金、油漆、海绵等各个环节。
每介绍一位，陆江河都起身微笑颔首，与对方简单握手寒暄几句，姿态放得很正。
介绍完毕，周天雄端起面前的功夫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像是酝酿着什么，目光重新落回到陆江河身上：“陆老弟啊，我听说了，你们明阳县是想承接我们珠三角的家具产业转移？”
陆江河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明阳有土地，有人力成本优势，也希望能学习珠三角的先进经验，发展自己的工业。”
周天雄放下茶杯，看着陆江河，紧跟着抛出了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之一：
“想法是好的。但做家具，不是光有地有人就行。最关键的一环，是原材料供应。陆老弟，恕我直言，我们做这行的都知道，明阳那边，山是多，但好像没什么成规模的林场吧？”
“木材产量能有多少？我们羊城这些厂子，每天消耗的木方、板材，那都是天文数字。你们明阳，能稳定供应吗？别到时候厂子建起来了，米下锅了，发现没柴烧，那可就不是开玩笑了。”
周天雄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显然是想从根子上否定明阳发展家具产业的可能性，或者说，是想给陆江河施加巨大的压力。
陆江河两世为人，深谙商场和官场的各种门道。
他大概能猜到，像周天雄这种行业协会的头头，和这些供应商之间，恐怕少不了各种利益勾兑和“管理费”、“协调费”之类的潜规则。
他判断，周天雄今天摆出这个阵仗，无非是想抬高价码，展示实力，让自己明白，想从珠三角挖走产业，就得先过他周天雄这一关，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想到这里，陆江河反而镇定下来。只要是冲着利益来的，事情总有谈判的余地。
然而，陆江河终究还是漏算了一层。
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看似精明贪心的周会长，此刻心里压根就没存着什么合作或者谈判的心思。
他把陆江河叫来，纯粹是因为听说了明阳县的一些动静，又见来了这么个年轻的愣头青，一时兴起，想逗逗乐子，顺便敲山震虎，给那些可能动了心思想要外迁的会员企业提个醒罢了。
至于明阳能不能发展起来，跟他周天雄何干？甚至，他巴不得明阳搞不起来才好。
陆江河思绪飞转，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准备应对周天雄这第一个刁钻的问题。
“周会长关心原材料，这是应有之义，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问题的合理性，随即话锋一转，“明阳的山确实多，成规模的大林场暂时是没有，这一点我们不讳言。但周会长可能忽略了一点，做生意，讲究的是整合资源，而不是固守一地。”
“木材，国内东北、俄国，甚至东南亚，都是来源地。我们明阳有的是潜在的地理优势，更有政府全力支持打通上下游的决心。只要厂子落地，市场需求在了，柴自然会来，甚至可能比在羊城这边，综合成本更低。”
“至于周会长和各位老板担心的供应稳定性……”陆江河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神色各异的供应商。
“我们明阳是真心实意想把产业做好，自然懂得规矩。该有的渠道通路费，该打点的关节，我们不会不懂。只要周会长愿意牵线搭桥，真心实意地帮我们明阳一把，我们明阳县上下，包括我陆江河本人，都绝对不会让周会长和各位朋友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