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那檀木椅发出细微而尖锐的摩擦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张远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的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的李强。
李强同样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无措——显然,两人谁也没料到陈阳会抛出这样一个足以让他们思维混乱的话题。
“你.......”
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声音并非来自那位技艺高超的匠人,而是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干扰,更显得话语主人的情绪波动剧烈。
“你是说......用赝品换真品?”
这声音干涩得可怕,像是砂砾在玻璃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尾音。
陈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张远和李强,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雷,“那可是顾恺之的真迹,如今却被洋人当作镇馆之宝。”
“还有卢浮宫的敦煌壁画,那些本该在洞窟里熠熠生辉的艺术瑰宝,现在只能被锁在冰冷的展柜里。”
“更别说小鬼子东京博物馆内的曜变天目茶碗,那可是宋代的瓷器精品,如今却在东瀛人的手中供人赏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嘲讽:“这些本该属于华夏的珍宝,如今却成了他国的战利品,你看了难道一点都不心疼么?”
说完这番话,陈阳猛地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屏风,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先生的手艺足以以假乱真,”陈阳的声音忽然变得恭敬而热切,“若是你我能联手,将这些国宝一一换回,岂不是比造假骗同胞有意义得多?”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李强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声音略带颤抖地插话:“你......但......但这违法啊!国际文物交易有严格的法律规定…”
“违法?”陈阳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嘲,“你现在想起违法来了?你们造赝品骗人就不违法了?”
“还有,当年八国联军烧杀掳掠,抢走我们的文物时,讲过法律吗?小鬼子侵华时掠夺的文物,360万件!你告诉我,有多少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得的?”
张远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试图平复内心的震撼。
“我师父的作品确实能骗过大多数专家,”张远沉声道,带着一丝担忧,“但像大英博物馆那种级别的机构,拥有世界最领先的检测手段…”
“所以才需要不断完善技术。”陈阳打断了他的话,几步走到张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拿你师父的这件汝窑茶盏来说,已经接近完美,只差最后一步。如果能找到真正的宋代香灰胎土,配合古法烧制…”
扩音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那声音尖锐得像是金属被撕裂,让在场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紧接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传来,扩音器被彻底关闭了。屏风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那脚步很轻,却异常稳重。一个身影缓缓从屏风边缘走出,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沉稳。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身材瘦削得近乎清瘦,多年的专注工作消耗了他身上所有多余的血肉。他的面容清癯而深邃,颧骨微微突出,下颌线条分明,透露着一种禁欲般的坚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脸颊上那道长长的疤痕,那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呈现出一种银白色的光泽,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印记,又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故事留下的证据。
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中山装,布料虽然普通却异常整洁,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双手,那双手骨节粗大而突出,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手指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泥土痕迹,一看就是常年与泥土、釉料打交道的手。
来人走到陈阳面前停下,身形微倾,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昏黄的灯光洒在他那张略显清瘦的脸上,右颊那道疤痕在光影交错间竟似微微蠕动,仿佛一条蛰伏的暗线。
他抬起右手,那手在空中悬停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随即稳稳地递向陈阳,掌心向上,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周青山。”青山居士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共鸣,“记住了,'青山居士'是我的化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分得清呢?”
陈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这只手上,指尖粗粝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泥土的温度和岁月沉淀的重量。他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皮肤窜入心底。
“这手…很有力量。”陈阳心头暗想,嘴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握住,礼貌地回应道:“幸会,周先生。”
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师,陈阳忍不住细细打量。除了那道醒目的疤痕,周青山的五官其实相当清秀,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疏离和淡漠。
“陈阳。”陈阳收回手,语气平淡,像是在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第一个见到你真容的人?”
周青山闻言,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一旁,拉开一张木椅,姿态随意地坐了下去,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呵呵。”周青山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和不易察觉的冷意,“小子,你想多了。见与不见,真容与假相,于我而言,又有何区别?”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道疤痕在烛光下愈发醒目,狰狞的线条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他抬眼看向陈阳,目光锐利如刀,却又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你想用赝品换真品?”他忽然转移话题,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想法不错,我支持。可你知道,这有多难么?”
周青山抬手摸了摸那道疤痕,手指沿着疤痕的轮廓轻轻划过,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警告什么。
“据我所知,那些博物馆的安保系统比得上军事基地。监控无死角,警报系统遍布每个角落,就算我能做出以假乱真的赝品,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真品换出来?你以为这是在拍电影?”
陈阳双手负后,悄无声息地挪到桌旁,挺直的身躯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急着开口,目光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除了一张四方木桌和两把硬木椅,几乎再无余物。那张椅子此刻稳稳占据着屋内唯一的位置,上面坐着周青山,这老头居然把自己的座位给占了。
“青山居士。”陈阳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打破了屋内的静谧,“你这手艺,啧啧,说实话,我是真佩服。”
周青山闻言,只是微微抬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未接话,依旧自顾自地品着茶,仿佛陈阳的称赞与他毫无干系。
陈阳见状,状似随意地踱了几步,绕到周青山身侧,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以你的手艺,何愁不能名扬四海?可你呢?甘心窝在这暗无天日的行当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周青山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微的涟漪。他缓缓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杯底与桌面相触,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年轻人,”周青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岁月的沉淀,“你以为我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可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
陈阳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周青山脸上那道狰狞的旧疤上,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今年五十六了。”周青山抬手摸了摸那道疤痕,指尖沿着疤痕的边缘轻轻划过,“三十多年来,赝品做得数不胜数,骗过的收藏家和专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直视陈阳,“可午夜梦回,我也曾问过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随后,周青山叹了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疲惫:“但又能怎样呢?路是自己选的,走到这一步,再回头,又回的去么?”
陈阳听罢,轻笑一声,拿起那件汝窑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所以,青山居士,你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做些有意义的事,对吧?”
周青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短暂的沉思。
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陈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陈阳,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年纪轻轻,哪来的底气对我说这种话?”
“底气?”陈阳挑了挑眉,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我不需要底气,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周青山冷笑一声:“事实?呵,年轻人,你知道国外那些博物馆的安保系统有多严密吗?”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不要以为我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我曾经亲自去看过,什么生物识别、红外线报警、闭路电视监控,恨不得把每一寸空间都盯死!”
“更别说那些放置文物的玻璃柜,哪个不是防弹级别?哪个不是高手设计的?”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提高,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满。
“等等!”陈阳突然伸手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说的换,不是抢,也不是偷!”
周青山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从人家嘴里抢食?”
“区别大了。”陈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的这些设备,再先进的安保系统,也会有漏洞。”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指,“而最大的漏洞,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