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普斯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只剩下国王粗重的呼吸和喘鸣声。
在场之人都是收到了洞窟血祭的消息，震惊之下来找国王求证的。
没想到却在这里听到了国王弥留之际的交待。
贵族和大臣们心绪复杂。
邓普斯在位时间很长，前几十年一直励精图治，政治上很有手腕，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英明有为的上位者。
只是在后面这十来年，可能是出于死亡的恐惧，又或者是权势的不舍，更是一位国王对于已经成年，并且各有所长的儿子们的忌惮，他放开了对自己的克制。
成为一个盘旋在王座上，面对每一个可能近前的人类，喷吐着有毒气息的恶龙。
谁也想不到，他会疯魔到故意挑起儿子们之间的争斗，并且将他们的生命作为自己的养料。
子子孙孙，血肉不存。
只差一点点，普兰王室就全军覆没了。
而且从他口中听到殉葬这回事，无异于间接承认血祭一事和他有关。
这件事传出去，不光创世神教坚决不会同意，普兰人也会唾弃这样不将人命当成一回事的国王，邓普斯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晚节不保。
盖瑞也是匆匆赶来，没想到刚进房门就听到了父亲立自己为王的旨意，他的脚步顿住了。
往门外看了一眼，盖瑞放缓脚步，来到了邓普斯的床前。
奢华精美的大床上，年迈的国王睁着无神的双眼，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盖瑞，”邓普斯自觉已经将朝野上的事情交代完毕，此时只有一个执念，“我要让阿兹瑞殉葬。”
盖瑞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现在有更想问的。
“父王，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邓普斯的目光仍旧没有看向他，而是望向门外，他气若游丝地重复，“殉葬。”
因为病痛的折磨，邓普斯骨瘦如柴，轻薄透气的丝绸盖在他的身上，像是盖住了一具骷髅。
“父王，我会宣布对阿兹瑞的通缉，等待他的，会是王国法律的严厉惩处。”
以阿兹瑞的所作所为，必然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到时候将他的尸体烧化，骨灰放进老国王的坟墓里，也算是殉葬了。
邓普斯微微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身体却一阵抽动，身体佝偻颤抖了起来。
宫廷御医连忙上前检查，叫来助手为其放血，谁知却遭到了邓普斯的激烈反抗。
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只能奋力扭动着身体，想要从刀下逃脱。
医生助手们不敢让他挣脱，怕他无意间被刀子割到血管，只能手忙脚乱的按住了他。
谁知就在这时，邓普斯脑袋一歪，没有了气息。
御医脸色惨白地看向现场唯一能做主的人，盖瑞似哭似笑，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他是王子，目前硕果仅存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要说没有想过成为国王的事情，是假话。
可在兄弟们反目成仇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大哥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就像父王一样伟大，他会辅佐太子，或者窝在领地尽情享受，又或许可以在外交领域做出一番事业。
父王在他们小的时候，常常带着儿子们去打猎，他的年纪最小，力气最弱，每次连被驱赶到眼前的野兔也打不到，气的直哭。
那时候，他的兄弟们就在旁边起哄，笑他是个小哭包。
太子兄长无奈地笑着哄他，给他擦掉了眼泪。
父亲被小孩子的哭声吸引，听到了他的烦恼哈哈大笑，并亲自教他握住弓箭，帮他射到一只小羊。
人生的终末，曾经温情的记忆打动不了已经偏执的老人，他的心里更多的是被骗的耻辱，并决意不会放过欺骗了他的人。
“这不关医生的事，是我父王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盖瑞红着眼眶摆手。
“先国王已然去往天国，还请陛下节哀。”迪夫·盖曼走上前，作为老国王临终前指定的顾问大臣之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作出提醒。
新王是已经过世的陛下亲口认定的，成为国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登基仪式近在眼前，还有加冕仪式和之后的葬礼，样样都很紧急，容不得半点马虎。
“陛下最好尽快举行登基仪式，并且目前国王去世的消息也要通知神圣大教堂，所有的教堂都要为邓普斯陛下响起哀悼的钟声。”
盖瑞点头，一一吩咐下去。
接着他叫来惊魂未定的御医和内侍官沃特，已故之人的身体需要清洗和修饰，还要御医监督着，给尸体进行防腐处理，并涂抹大量香料、酒类和蜡，最后还要将尸身包裹在蜡布里，放入冬青木棺材中。
王妃和孩子要请过来，其他未在现场的臣子和贵族们也要叫来，跟遗体做最后的告别。
在场之人看着国王的床边拉起了帷帐，他们便跟着盖瑞到了隔壁商议后事。
财政大臣多林·波特也是顾问大臣之一，他开口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国王的遗体要如何安置。”
国王去世，尸体常会运送到王宫的礼拜堂或者大教堂进行安置，并且举行葬礼仪式。
葬礼不急。
普兰王国是大陆上的老牌国家，一国之主去世，相邻各国必然会派遣重量级人物来参加葬礼。
送信和来时路上都需要一定时间。
“还请陛下下旨，在全国宣布哀悼，在各市政厅广场悬挂黑旗，并在教堂进行公开祷告，为故去的邓普斯陛下祈福。”
另外各地领主和官员那里，还有圣廷的教宗冕下，都必须要知道这个消息。
教宗年纪大了，肯定来不了普兰主持加冕，那么他最有可能会委托神圣大教堂的昆特·奈哲尔代为主持。
仪式的规矩和流程，都有很多需要记忆的事情。
国王去世，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原本被禁止靠近寝宫的仆从们被沃特派人叫了出来，帮忙更换各处的摆设和清洁。
很多人来不及反应就开始干活，忙碌的身影在外面来回穿梭。
盖瑞看着这样的场景，总疑心自己经历的其实是一个梦，只不过这个梦太真了，且他如何也醒不过来。
一道午日的阳光照到他的脸上，安静沉郁的侧影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