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至第十三个吐息时,银灰色的金属邮局从珊瑚丛后显形。它像一枚被潮汐遗忘的火箭残骸,外壳覆满牡蛎与鹿角珊瑚的尸骸,绿海葵在铆钉缝隙里开成永生花。
圆形舷窗内透出暖黄光晕,映得游经此处的蓝雀鲷通体镀金,恍若一群赶赴午夜舞会的精灵。
邮局入口悬着块铜牌,锈蚀的“poSt oFFIcE”字样被藤壶篡改成摩尔斯电码。窗口内,蛙人马克的氧气面罩蒙着薄雾,络腮胡上粘着颗荧紫夜光藻。他正用防水笔在记账本上画简笔海马,抬头见访客靠近,便举起亚克力板,气泡从唇边逃逸成省略号:“明信片,或心事?”
穿荧光脚蹼的落景递上塑料明信片。马克从腰间铁盒掏出钢印——那印章形似蜷缩的砗磲贝,凹槽里卡着十年前某位诗人留下的珊瑚屑。他抡起小锤铛地砸下,冲击波惊散一队透明虾,邮戳在塑料片上压出凹凸的鲸尾纹,周遭海水被震出环状涟漪,像给仪式套上流动相框。
红唇鱼群在此时闯入镜头。它们裹挟着银币般的水母,将邮局圈成一座旋转剧场。马克趁机抽出铁盒里的旧明信片——1998年的字迹被海水泡成幽灵:“亲爱的陆生人,这里连悲伤都是蓝的。”——他将它夹进珊瑚裂缝,任新一轮生态循环吞噬这封过期情书。
在邮局西侧十米处的珊瑚礁裂缝中,藏着个荧光海葵簇拥的“失物招领箱”——其实是艘沉没的陶罐,罐口绑着发光的栉水母触须当彩灯。蛙人马克每周四会清点罐中物件:缠着海藻的潜水表、褪色唇膏(外壳还黏着虎斑贝的口水),甚至还有被海龟误吞又吐出的婚戒。每件失物到时都会被装进透明水母囊袋,系上防水标签,用荧光鱿鱼墨汁写着拾到的时间和地点。
认领需通过“双向验证”:失主须准确描述物品特征,并答对一道海洋冷知识(比如“寄居蟹换壳周期”或“海月水母的天敌”)。通过者能领到马克手绘的“失物重逢证书”,盖着珊瑚纹钢印,附赠一颗会随盐度变色的眼泪状海玻璃。
超三个月无人认领的物件会被转移至“记忆再生站”——珍珠项链拆成砗磲育珠核,镜片嵌入礁石成鱼群哈哈镜,口红则碾碎混入夜光藻颜料,用来涂鸦警示牌:“小心水母卷走你的心跳”。
偶尔有顽皮海马叼着游客遗失的发卡来换虾干,马克便用面包屑付款,把发卡编入马尾藻绳结展览。他说这是大海的以物易物系统,每一件流浪的物件,终将成为另一段故事的贝壳载体。
陆安童游至“失物招领箱”,打开自己的手机防水袋,拿出一台手机,这个手机其实是一个防水性极佳的盒子,里面装满的就是这次要试验的毒-品-邮票,他自然而然地将背面突起了摩尔斯电码的手机扔到“失物招领箱”里,然后游回邮局,将明信片递给马克,马克认真而专注开始盖邮戳。
陆安童选了一张描绘着深夜图书馆内部景色的明信片,在珊瑚驿站时用铅笔用力镌刻了一句“我都不知道如何掩饰。”寄往的地址是学校图书馆,收件人为夏知秋。
返程前,马克从抽屉抽出把珊瑚梳,梳齿间卡着二十年的盐粒与情话。他轻敲玻璃,示意众人将耳朵贴上舷窗。潮声、鱼群的鳞片摩擦声、珊瑚虫啃食月光的声呐,在金属腔体里共振成一首无调性摇篮曲。
有荧光小虾在明信片堆里逡巡,替所有未署名的爱意,盖上来生有效的邮戳。
陆安童写的那句话其实只有半句,完整的一句是:
“你一定知道我爱你,”他说,“我都不知道如何掩饰。”
这是一本非常小众的小说里的对白,他不知道夏知秋有没有看过这本书,他希望她看过,他又希望她没看过。
其实陆安童也没搞明白自己在珊瑚驿站时,为什么要选择这半句话,可能是海风吹乱了自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