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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褚堃身后喧闹不停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忽然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王镡带头将白色布带缠在了身上,然后从赤云背上的行囊中掏出了一个白瓷罐子,上面写着的名字叫王莆,频阳王氏族人,论辈分,王镡要叫他一声族叔。

王莆的个人能力在亲卫都中其实并不是最出众的,但因为出身,忠心足够,所以王镡就给了些特别照顾,做了亲卫都一队虞候。在广牧城之战中,面临寨墙被突破的境地,王镡带着亲卫都堵在了跳板搭建的信道口处。为了掩护王镡,王莆身中数矛,连遗言都没留下,就溘然长逝。

不光王镡一人如此,王湔、李肃杰、褚路煦纷纷将白色布带缠在了身上,军中各色旗帜全部被收了起来。

褚堃真的没想到王镡他们回来这么一手,他默然片刻,马上从里衣下摆撕下了一条白色布带,缠在了身上。身后的頨浑城大小官吏纷纷效仿,本是迎接凯旋的场面,瞬间变成了一片孝素的白色。

张耘菽看着这瞬间情景的变换,并没有多说什么,迅速找来一条白色布带绑在了身上,同时将另一条递给了自家小妹。张蒲默默无言地接过,缠在了腰间。

西部都尉府此次出兵,经历的战事最为炽烈,近半数伤亡,上千人战死。出征时他们是活人,得胜归来的时候,他们是英雄。

王镡带头,手捧着白瓷罐子的队伍,缓慢的前行,每个人的脚步都是那般郑重而又轻缓,仿佛是怕惊扰这些阵亡士卒的英灵一般。

每个士卒的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悲伤的神色,但是泪水已经铺满了他们的脸颊,滴落在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微小的细坑。

跟在手捧白瓷罐子士卒后面的,是那些身负重伤的将士,他们有的缺失了一条腿,有的下半身空荡荡的,有的少了一条胳膊,有的则双臂全无,还有的被刀矛破坏的彻底毁容了,更有甚者,铁胄被火烧的镶在脑袋上拿不下来的。

他们的伤势千奇百怪,形象更是难以入目。如果是在平常,他们走出去,就是鬼见了都得调头逃跑。但是今天,百姓们的目光中带着的崇敬和怜悯,唯独没有害怕。

西部都尉府这支军队一点都没有頨浑城百姓们想象的那般趾高气扬、盔甲鲜明。将士们如同刚从战场上走回来一般,身上有煞气,有伤痕,有干涸发黑的血渍,有无尽的悲伤和仇恨,唯独没有胜利的喜悦。

迎接的人群纷纷无声地退开,让出了一条宽宽的道路,他们的眼睛中是不可思议和惊恐畏惧。

他们本来是欢天喜地的过来迎接自己的兄弟、丈夫、父亲,但是眼前的场景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这些好似血火中走出的汉子,一点都不像凯旋的军队,一点也没有打了胜仗的欢喜,心里只有逐渐放大到极致的难过。

每一个白瓷罐子路过,两边的人群默默行礼,男子无言地伸手将自家女眷头上的簪花摘去。许多大人伸手捂住了自家孩子的嘴,以防止他们叫喊出声,搅扰了这天地间的寂静。

整个队伍,包括出征归来的将士,包括两府官吏和頨浑城百姓,都徒步回城。王镡看着矗立在面前并不算高大的木墙,以及木门上摆放着的,书写着:“頨浑东门”四个字的匾额,心下了然,这是褚堃的杰作,他将頨浑城直接东扩了十里,以接受未来即将入住的人口。

而此时,这座木门成为了迎接自己的凯旋门。王镡抬头,泪流满面,口中大呼道:“弟兄们!回家啦!”

震天动地的吼声让整个頨浑城都惊动了。没有出城迎接,顾着自家营生的百姓们纷纷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就看到他们的都尉大人,捧着一个白瓷罐子,身缠白色布带,一身孝素地走在大街上。而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包括早上就出城等候的百姓。

城内的百姓们纷纷驻足在街道两边,静默无声地看着。本是热闹无比的城池,瞬间压抑了不少,悲伤的氛围感染了很多人,有妇孺低声哭泣,有男子眼眶含泪,双目赤红。

“送英雄回家!”不知是谁,率先大喊一声,紧接周围的百姓开始跟着吼出声,声音一片连着成一片,响彻天际,震撼寰宇。

平整的街道上,王镡领着队伍朝前走,后面是数不清的百姓在默默跟随,周围是高呼震天的吼叫声,静默与嘈杂交织在了一起。

王镡带着人一路将阵亡将士的骨灰送到了一处早就建好的忠烈祠。这座忠烈祠是王镡力排众议修建的,当时连都尉府和县府都没有建好呢,他应是从不多的预算中挤出了一部分用来修建忠烈祠。

如今,忠烈祠内已经摆放了很多牌位,从王镡带兵到朔方郡开始,一直到这次出征,前前后后已经有数千将士被供奉在内。

此时此刻,忠烈祠中门大开,守祠的老兵面容肃穆,腰杆挺直,一个个白瓷罐子鱼贯而入,迎面吹来的是浓浓的香火气息,让王镡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一个个白瓷罐子被摆放在了原本空着的木架上,一个个没有刻写的木牌被放在白瓷罐子后面,这些木牌很快就会刻上相应的名字、籍贯和年龄。

王镡放好王莆的骨灰后,从守祠老兵手中接过三炷香,高举至头顶,躬身拜了三拜,然后就走出了祠堂。

忠烈祠内的拜祭还在继续,但是王镡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他带着王湔、李肃杰和褚路煦一路回到了都尉府。

在歇息了片刻之后,褚堃带着两府官吏也回到了都尉府。在众人都落座以后,王镡开门见山地说道:“褚先生,如今我西部都尉府面临的事情有好多,首要的事情就是将士们的奖赏和抚恤,活着的将士要赏,战死、重伤的将士要抚恤。”

王镡提的第一条,就让褚堃犯了难,他没有犹豫,直接说道:“都尉,如今府中钱财不多,完全不够奖赏和抚恤的。”

王镡看了看他,心中也是无奈,褚堃有经天纬地之才,治理一个西部都尉府游刃有余。但,是人就会有缺点,褚堃也不例外,他虽然博览群书,能力不凡,却对于陶朱公之能一窍不通。

整个都尉府的财政一直都处于一种收支平衡、或是入不敷出的境地。王镡只得拿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样,这次从郡守那里分到了不少牲畜,将其中的好马、耕牛、羔羊和骆驼留下,派人带着驽马和骡子南下销售出去,好马和耕牛分别建立群牧苑精心饲养繁殖,羔羊则留下种羊、母羊和羊羔,将其他的羊分别赏赐给有功将士,作为先期补偿。等到售卖骡马的钱财到手,就直接发下去。”

褚堃拿着纸笔仔细记录完,问道:“那阵亡将士和伤残将士的抚恤?”

王镡直接说道:“阵亡将士的家眷每家赠与十亩上好田地,由军中将士空闲时帮忙耕种,家中未成年子女全部入都尉府学堂学习。成年子女则视其能力,愿意从军者可子承父业,愿意从商者,都尉府出本钱支持。”m.qqxsnew

王镡顿了顿,接着说道:“伤残将士全部转入都尉府庄田,农忙时务农,闲时道学堂操练学子。条件允许的话,都尉府还要聘其为教官,教练士卒。”

褚堃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般大的开支,是都尉府成立以来没有过的。但是为了都尉府的将来,他就是将头发薅光了也得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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