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万章想到的这个人,倒是让他自己越想越合适得紧。
这人非是旁人,而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稳婆,也就是接生婆,人都喊她潘婆子。
因其手艺精湛,又粗略懂些个医术,多少次让产妇和幼儿化险为夷,故此在附近颇有些名望。
说起来潘婆子也是个命苦的。
她与三任丈夫各有生育,却只活下来一个小儿子。
偏她这小儿子身体也不是个壮实的,病病歪歪的,整日介拿药养着还七灾八难的。
好容易长大成人,娶了妻生了子,却又没多久,就病死了。
潘婆子是个面慈心善的。
她自己个就是因为寡妇难支应门户,才先后走了三嫁。
结果三任丈夫各个都是短命鬼,单只剩下她一个并个独养儿子,在这世间熬煎着。
自来最知道家里没有男人的苦楚。
见儿媳妇年轻,也不欲耽误她。
想着她自家也还算手艺了得,虽然日常赚得不多,但养活个孙儿也还当得。
就劝她儿媳妇把小孙子留给她带着,自去改嫁就是了。
但她这儿媳妇也是个心有成算的。
自知凭她现如今的条件,再嫁也绝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与其二嫁以后吃糠咽菜,倒莫不如守着独儿子和婆母过活。
这儿媳妇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就凭潘婆子家的条件,如果不是她身高体壮,看起来好生养,即便潘婆子的小儿子体弱也轮不到她嫁过来。
嫁过来以后,不说吃香的喝辣的,却也再没受过啥委屈。
虽然丈夫死了,留下她孤枕难眠,但好在有个儿子。
只要熬到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她自己也就算是熬出头了。
加上潘婆子为人十分和善,留在这儿日子不算难过。
潘婆子又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接生婆。
自己好生讨好婆母,但凡自己能把婆母的手艺学上个七八成,将来靠着手艺吃饭,怎么不比二嫁伺候其他狗男人强。
况自己坚持替丈夫守节,婆母心里感激,待自己只有更上心的。再不会亏待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潘婆子真个带着儿媳妇出去替人接生,细心教导起来。
日子有了盼头,一家子过得也算舒心顺意。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且说这一日,潘婆子那小孙子有点感冒,一个劲儿地流清鼻涕,打喷嚏。
小孩子一生病,就格外的粘人。
本来这天镇东头有一家妇人要生产,潘婆子原定计划着把小孙子送到邻居家代为托管,她自己则带着儿媳妇过去练练手。
但因为心疼小孙子生着病难受,就把儿媳妇给留家里了。
邻居再好,哪里能有亲娘照顾得周到妥帖呀。
结果潘婆子才离开没多大会儿,几个小鬼子闯进来了。
他们闯进来干什么呢?
来抢东西的。
这不听见潘婆子家的院子里有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地叫唤,
这是老母鸡下蛋了呀。
一想到下蛋鸡炖起来滋味有多美妙,几个小鬼子舔舔流出来的哈喇子。
端着刺刀大摇大摆地就进了潘婆子家的院子。
进来就开始抓鸡。
这镇子里的鸡早就都被小鬼子给祸害没了。
潘婆子家的这只老母鸡,还是昨天傍晚她出去替镇子附近的一个农妇接生,人家特意送给她做谢礼的。
怕小鬼子过来抢,本来早晨就应该把鸡给炖了的。
结果临早上,镇东头那家的小媳妇发作要生孩子,潘婆子急着走,就没来得及杀。
小孩子么,平时也没个啥玩具,冷不丁见到个老母鸡,正稀罕个没够的时候,就蹲在院子里看老母鸡下蛋呢。
偏小鬼子过来就把鸡脖子给拽住了,使劲这么一拧,老母鸡“嘎”就死了。
潘婆子的小孙子叫来宝。
来宝才不过两三岁大,根本就不知道小鬼子有多残忍,一看老母鸡被抢走了,“哇——”的一声,就哭了。
他一哭,潘婆子的儿媳妇就慌了,她正在屋里磨刀,准备出来杀鸡。
听见儿子的哭声,赶忙从屋里出来看孩子是怎么着了。
她一个年轻小媳妇,几乎是一露面,就被几个小鬼子给盯上了。
嗷嗷怪叫着,冲潘婆子的儿媳妇就扑了上去。
潘婆子儿媳妇早就听说这帮子小鬼子不是人,尽做些个禽兽事儿。
她也是个猛的,身体又极其强壮,当下抡起菜刀,手起刀落,一个照面,就把当头扑过来的小鬼子大动脉给砍了,小鬼子受此重创,当然是活不成了。
其余那几个小鬼子万万没想到一个女人会杀人。
反应过来以后,一个小鬼子端起刺刀,只听见“噗呲”一声,就把潘婆子那儿媳妇扎了个对穿。
鲜血立时就染红了潘婆子儿媳妇的胸膛。
其他几个小鬼子在旁边又补了好几刀。
潘婆子的儿媳妇就这么没了。
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来宝,临死也在担心儿子呀,死不瞑目。
站在旁边哇哇哭的来宝,小鬼子也没放过,也给扎死了。
周围邻居听见这院子里有哭声,还有小鬼子叽哩哇啦的喊叫声,谁也不敢露面。
等到小鬼子们拎着老母鸡从潘婆子家里走了好半天,才有人乍着胆子进院子观瞧。
这一看,好悬没吓晕过去。
赶紧跑过去通知了潘婆子。
潘婆子刚给人家接生完孩子,惦记着家里的小孙子,正在往家走的路上,一听见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呀,当时就晕死过去。
众人忙掐人中,拢后背,好容易把潘婆子给唤醒过来。
潘婆子那是痛哭失声啊。
儿媳妇和小孙子都没了,她一个孤老婆子,自己个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呢?
心如死灰之下,就存了死志,要寻死。
死了得了,活着还有什么念想呀?
众人赶忙拉住她,七嘴八舌地好一顿劝呢。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你想过没有,你那儿媳妇跟小孙子,那是横死的呀!
这横死的人,到了阴间地府都不好托生。
你且得好好活着呀。
不然你也死了,逢年过节连个给他们烧纸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他们在阴间缺衣少食,可如何是好呀?”
“是啊,你死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活着吧,只有活着,有一天你才能看到那帮子畜生遭天谴。”
······
潘婆子哪里能听得进去呀,众人怕她真个寻了短见,轮流陪着她。
好歹硬撑着把儿媳妇和小孙子的丧事给办了。
潘婆子就病到了。
这一病,就病了好有小半年。
病好了以后,瘦骨支离的,那都没个人样儿了。
她也不再当接生婆了,接生那么多,有啥用啊?
还不是小鬼子说杀就给杀了?
就这世道,来这人世间遭这一趟罪又何苦来哉?
加之潘婆子手里多少有点积蓄,她不做接生婆以后,也不干别的,就专门在镇子里闲逛,一心一意想替儿媳妇和小孙子报仇。
本来她从事这行当,认识的人就多。
她平常又极会做人,很是交下了一些朋友,跟好些个三教九流的人均有来往。
故此能探听到不少关于小鬼子的情报。
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有了情报,凭她也报不了啥仇。
但她自有法子,托人打听到门路,谁抗日,她就把情报白送给谁。
一些个特殊的物资,她也有渠道能搞到。
也愿意交到抗日组织手里,这些年,很是坑了好些个小鬼子。
办事老道、跟小鬼子有刻骨的仇恨、人又老迈不堪、嘴巴还严,简直就是替陈秀秀量身定做的不二人选。
不要太合适了好吧。
但没想到的是,等冯万章把潘婆子跟陈秀秀一介绍。
陈秀秀反而犹豫上了,并且表情还怪异得很。
把个冯万章看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里不由得疑惑不解起来,怎么的?这么合适的人选,难不成陈大当家的还不满意?
若这样合适的人选都不满意,还有甚人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