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一珊说得十分恳切,神情中带着期许。
这番话其实也合情合理,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然而贺远听完,却缓缓放下了玻璃杯,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三位前辈的意思,在下都明白。但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他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
“周志英的事情只是小事罢了,局座只是一时气恼,未必会真的因为这个就如何。”
“可关于乍浦军港的事……他也能轻易的就不计较了吗?就算昨晚我不那么说,这事迟早也会被引爆。”
贺远话锋陡然一转,直视着三人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一字一句道:“几位前辈若是打算拿军港之事,去和代局长做什么交易,用放弃军港来换取他的谅解……那恕我不能答应!”
这话一出,徐业道、余乐醒和陶一珊三人同时皱紧了眉头,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严肃。
“贤侄,你这又是何苦呢?”徐业道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充满了疑惑。
“乍浦军港那是军方的事情,你那个什么纠察处长的差事已经结束了,现在抽身出来是最好的时机啊!你为何非要死死抓着不放呢?”
“再这么纠缠下去,你要面对的对手可就不止是局座了,甚至还有军方的很多人!这值得吗?”
徐业道的话音落下,余乐醒和陶一珊也跟着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也完全无法理解贺远这近乎自毁前程的固执。
在他们看来,如今的局势下,无论是从国府高层的态度,还是从贺远自身的处境来看,死守乍浦军港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至极的事情。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而贺远则是拿起餐巾,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始终如一。
“那然后呢?”
贺远的目光在徐业道、余乐醒和陶一珊三人脸上逐一扫过,语气淡然地反问道:“三位前辈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从此对乍浦军港之事绝口不提,然后……你们拿着我这个‘退一步’的姿态,去和代局长谈判?”
“以此为筹码,换取局里再给我升个职,比如说……挪个位置,当个本部什么部门的处长之类的?”
贺远这话一出,对面三人的脸色再次齐齐一变。
这一次,他们脸上的不解和诧异,迅速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震惊所取代。
因为,贺远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们私下里商议好的“最佳方案”!
没错,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利用贺远在军港问题上的退让,去和代力周旋。
如此既能平息代力的怒火,又能为贺远争取到一些实际的利益,比如一个更有实权的本部处长职位,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看得如此透彻,一语就道破了他们的心思!
餐厅内的气氛,因为贺远这直白到近乎尖锐的反问,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最终,还是徐业道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贤侄……你既然都看明白了,那也应该知道,这已经是目前情况下,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语重心长,试图劝说贺远。
“我们都知道你贺远是一心抗日,想要报效党国,可是……德国的那个军事家克劳塞维茨也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你只有站到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大的权力,才能更好地施展你的抱负,才能更好地抗日救国,不是吗?”
徐业道这番话,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也是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奉行了一辈子的生存法则。
然而,贺远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
“徐叔,恕我直言,您这话……说错了。”
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对于那些发起战争的侵略者而言,战争或许是他们政治的延伸,是他们谋取利益的手段。”
贺远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
“可对于我们华夏而言,如今面临的,是亡国灭种的危机!是刀架在脖子上的生死存亡!”
“这个时候,如果还要去谈什么先上位,再做事,还要去计较那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个人得失……那岂不是天大的扯淡吗?!”
说到这里,贺远看向窗外,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却字字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之前,我路过武汉的时候,亲眼看到那些在田地里辛苦耕作的老百姓,只要一听到天上有飞机的轰鸣声,无论男女老少全都会抬起头,朝着天空使劲儿张望。”
“我当时好奇,就拉着一个老农问过,问他们那么紧张的看什么,难道不怕是日本人的飞机来轰炸吗?”
“你们猜,那老农是怎么回答我的?”
贺远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目光重新回到徐业道三人身上,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说,他们当然怕死,可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我们自家军队的飞机!是我们的飞机打回来了!”
“他说,哪怕那些飞机扔下来的炸弹把自己给炸死了,他们也心甘情愿!只要能看到我们自己的军队打回来,他们就觉得有盼头了!”
这话一出,房间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徐业道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震惊,有触动,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汗颜……
如果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他们或许可以一笑置之,不当回事。
但说这话的人,是贺远!是一个刚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回来,亲手立下了赫赫战功,并且此刻态度无比坚决的贺远!
他们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将他的话语斥为“不懂事”或者“年轻气盛”了。
因为这时候如果还这么说,那就不是在搞团结,而是要挑起跟贺远的对立。
那他们这一夜一天时间,可就真把两头都给得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