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卿正蹬着自行车往镇口赶,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吱”的轻响。
刚转过一道弯,就见路边走着两个人,正是陈石头三姑和祝青青,两人拎着布包,额头上都沁着汗。
三姑眼尖,先瞧见了他,立刻扬手喊:“顾知青!这是往镇上赶呢?”
顾从卿刹住车,脚撑在地上,对三姑笑了笑:“嗯,去镇上办点事。”
他的目光在祝青青身上一扫而过,便落回三姑脸上。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祝青青则换了身灰扑扑的褂子,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底的倦意,想来是昨晚落水受了寒。
“可巧了!”三姑拍着大腿,“我跟青青正往车站走,她今天得回县城,赶早班车呢。
早知道你也去镇上,我就去知青点喊你一声,让你骑这三轮车捎我们一段,省得走得脚底板疼。”
顾从卿点点头:“下回您要是去镇上,提前去知青点说一声,谁得空就捎您一程。”
他没提捎祝青青的事,语气客气却疏远。
祝青青站在三姑身后,低着头,手指攥着布包带子,半天没吭声。
“您二位快赶路吧,别误了班车。我先走了。”
“哎,好嘞!”
三姑笑着应道,看着他骑车走远,才转头对祝青青说,“你看顾知青多懂礼,可惜了……”
祝青青没接话,望着顾从卿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昨天那场闹剧,让她彻底没了脸面,再纠缠下去,只会更难堪。
“走吧,再磨蹭真赶不上车了。”三姑拽了拽她的胳膊。
祝青青“嗯”了一声,跟着往前走。
阳光越来越烈,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忽然觉得,这民主村的土道,真是难走。
而另一边,顾从卿蹬着自行车,心里清净了不少。
祝青青要走了,往后知青点该安生了。
他踩快了踏板,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热意,却让他想起土豆盼巧克力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得赶紧去市里,别让那小子等急了。
顾从卿把自行车锁在镇派出所院墙边的老槐树下,拍了拍车座上的灰——这地方安全,每次来镇上办事,他都把车停在这儿。
长途汽车站就在隔壁,他买了最早一班去市里的票,刚坐稳,车就晃晃悠悠开了。
窗外的树影飞速往后退,顾从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盘算时间。
去市里一个半小时,买完巧克力赶最晚一班车回来,天黑前应该能到村。
到了市里,他没心思逛,径直往华侨商店走。
柜台里的巧克力用金色锡纸包着,在灯光下闪着光,价格不算便宜,还得有外汇券。
“同志,要两盒巧克力。”他把钱和票递过去。
售货员麻利地打包好,笑着说:“这可是稀罕物,给孩子买的?”
顾从卿嗯了一声,接过巧克力,转身就往车站赶。
回程的车比去时更颠,顾从卿把纸包抱在怀里,生怕磕着碰着。
同座的大娘看他宝贝得紧,笑着问:“这是给对象买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嘴角却带着点笑意:“给我弟买的,他盼了好几天了。”
大娘啧啧道:“真是个好哥哥。”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等回到镇上,已经快擦黑了。
顾从卿解开自行车锁,跨上去就往村里蹬。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神清气爽,车筐里的纸包随着车身轻轻晃。
他想起土豆早上眼巴巴的样子,蹬得更起劲了。
这趟折腾虽然累,但一想到那小子看见巧克力时眼睛发亮的模样,就觉得值了。
他可真是个绝世好哥哥啊!
村口的老槐树在暮色里显出模糊的轮廓,顾从卿老远就看见树下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正使劲往路尽头瞅。
“哥!”土豆听见车声,“腾”地站起来,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你回来啦!巧克力买着了吗?”
顾从卿跳下车,把纸包往他手里一塞:“自己看。”
土豆迫不及待地拆开,金色的锡纸在昏暗中闪着光,他捏起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漫开来,乐得他眯起了眼:“好吃!哥,你真好!”
顾从卿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心里也暖烘烘的。
这一天的奔波,值了。
土豆总是给他提供积极充足的情绪价值和反馈,让他心甘情愿当牛做马。
土豆把巧克力往顾从卿嘴里一塞,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微苦的后味,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吃。
他咂咂嘴,赶紧把盒子盖好,又忽然想起什么,重新打开,小心翼翼地数出四颗,揣进裤兜。
顾从卿看着他这小模样,挑眉问道:“揣着给谁?”
“给秦书哥他们呀。”
土豆拍了拍兜,理直气壮,“秦书哥总给我抓鱼,李广哥教我打弹弓,黄英姐和王玲姐还帮我补衣裳,他们都对我好,得让他们尝尝。”
他又指了指剩下的巧克力,“这些我留着,明天带去跟狗蛋他们显摆显摆,让他们知道我哥从市里给我买了好东西!”
顾从卿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行,想得还挺周到。”
土豆得意地扬起下巴,把巧克力盒子塞进怀里捂好,像揣着个宝贝:“那是!我可是懂事的孩子。”
两人往知青点走,夜色已经浓了,虫鸣在草丛里此起彼伏。
土豆一边走一边念叨:“哥,你说黄英姐他们吃过巧克力吗?
会不会觉得太甜了?
狗蛋要是知道这是从华侨商店买的,肯定得羡慕死……”
顾从卿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熨帖得很。
这趟市里没白跑,不光哄了土豆开心,还让他这小脑袋瓜懂得了分享,倒是意外的收获。
刚到知青点门口,就见秦书和李广在院里纳凉,黄英和王玲正收拾着碗筷。
土豆立刻颠颠跑过去,从兜里掏出巧克力:“秦书哥,李广哥,黄英姐,王玲姐,给你们吃好东西!”
四人看着他手里金灿灿的锡纸,都愣了一下。
黄英笑着问:“这是啥?看着怪稀罕的。”
“巧克力!”土豆挺起小胸脯,“我哥从市里华侨商店买的,可好吃了!”
秦书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嘿,这味儿!又甜又香!”
李广和王玲也尝了,都笑着夸土豆懂事。
土豆被夸得脸通红,却忍不住偷偷瞟着他们的表情,心里美得不行。
顾从卿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噙着笑。
土豆揣着剩下的巧克力,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怎么跟小伙伴们“炫耀”了。
而顾从卿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乡下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总有这些细碎的甜,让人觉得有滋有味。
秋收后的田埂上落满了枯叶,风一吹,卷着碎草滚远。
顾从卿正帮着队里把最后一批玉米秆垛起来,就见大队长媳妇挎着个竹篮,踩着田埂朝他走来,大嗓门隔着老远就响了:“从卿!
歇会儿,婶子跟你说个事!”
顾从卿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张婶,啥事?”
张婶走到他跟前,把竹篮往田埂上一放,指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褂子:“我瞅着你跟土豆的衣裳都薄了,这眼看要上冻,不得添两件厚的?
我听黄英说,你打算去百货大楼买?”
顾从卿点点头:“我不会做针线活,想着买两件省事。”
“省事是省事,可费钱啊!”
张婶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你这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
买件现成的棉袄,顶得上做三件的布钱!
婶子会做,你跟土豆去我家量量尺寸,我给你们做,保准又暖和又合身。”
顾从卿有些局促,往后缩了缩手:“张婶,这太麻烦您了。
您平时够忙了,家里还有活儿,哪能再给您添累?”
“累啥?”张婶眼睛一瞪,嗓门更亮了,“你跟土豆在这儿插队,爹娘不在跟前,婶子不照看着点谁照看着?
再说了,做两件衣裳能费多大事?
量好尺寸,你去镇上扯块布,称点好棉花,我晚上就着灯就能缝。”
她不由分说,拉着顾从卿就往村里走:“走,现在就去量!
土豆呢?
是不是在知青点?
喊上他一块去!”
顾从卿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往回走。
心里暖烘烘的,又有些过意不去。
这一年多在村里,张婶总像亲婶子一样照拂他们,春天送新摘的香椿,夏天给晒好的酱菜,冬天还会送烤红薯。
到了知青点,土豆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见张婶拉着哥哥进来,赶紧站起来:“张婶好!”
“哎,土豆乖。”张婶笑眯眯地从竹篮里摸出个红苹果塞给他,“来,站好,婶子给你量量身高。”
她从兜里掏出软尺,在土豆身上比量着,嘴里念叨着:“肩宽…,身长……从卿,你也站好。”
顾从卿依言站直,看着张婶认真量尺寸的样子,心里的不好意思渐渐淡了,涌上一股踏实的暖意。
他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也是这样拿着软尺在他身上比划,嘴里说着“多做两件厚的,北方冷”。
“成了。”张婶把尺寸记在烟盒纸上,递给顾从卿,“布要扯厚实点的斜纹布,棉花称三斤就够了,别买次的,不然不暖和。”
顾从卿接过烟盒纸,郑重地叠好放进口袋:“谢谢您张婶,布和棉花买回来,我给您送过去。”
“送啥?我自己去取就行。”张婶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我先回去了,队里的鸡还没喂呢。”
看着张婶挎着竹篮走远的背影,土豆咬了口苹果,含糊道:“张婶真好。”
顾从卿嗯了一声,望着院门外的夕阳,心里盘算着明天就去镇上扯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