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民夹了口菜,慢慢咀嚼,低声说道:“她要真是饿了,借点也无妨。可我要是连她那点花样都看不透,我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赵顺一怔,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说……你都看出来她在使什么法子?”
“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又想伸手。”赵爱民叹了口气,“她这人不坏,也不蠢,她只是被生活逼得一边省着喘气,一边还想多讨口风——这种人,你得给她三分,也得留她七分戒。”
赵顺看着赵爱民的脸,忽然觉得他的叔不是个普通人,不只是会修理、会冲模、会做饭的那个男人,而是一个能读懂人心、能捏准人性软肋的老狐狸。
窗外,夜风拂过,吹得那门板咯吱作响。四合院里的一场潜藏较量,悄然展开,却没有硝烟。
而贾张氏,那夜并未就此安睡。她躺在床上,双眼如猫似的睁着,盯着黑暗中天花板斑驳的纹路,脑中翻涌的是一张张脸和一次次的对话。
“赵爱民这人……软里带硬,不好下口了。”她嘴角轻轻一勾,“那我得换个法子。”
她翻身下床,悄悄推开门,目光落在了院子那头的老李家,嘴角渐渐浮出一抹精细的笑意。她知道,该找“新鱼”了。赵爱民,不能动太快——要养着、套着、引着。
贾张氏的手,在深夜的油灯下,拈着针线,捻得飞快。屋里冷,风钻着破窗缝子吹进来,她的手冻得通红,却依旧没停。眼下,她正缝一块老棉布做的套子,眼神一会儿瞄向墙角的火炉,一会儿又盯着桌上那只小罐子——里面是她攒了小半月的几个钢镚,夹着两张皱巴巴的毛票,凑起来刚好四块三毛五。
“还差一块二……”她喃喃低语,声音里掺着不甘与焦虑,“一块二啊,买那批废木条就差这点儿……等上两天怕是都让别人挑走了。”
她手一顿,针扎进了指尖,顿时鲜红一滴渗出。她皱眉,用舌头舔了舔,眼神却越发坚定:“不能让别人抢先了,这机会……不能丢。”
她是怎么知道那批废木条的?那是前几天早上,她特地绕道去了一趟街北的旧货市场,那木条虽旧但是老榆木,若是锯开后好生打磨,还能凑几扇能用的窗格。她不是想换窗,而是想把院后那间破柴房改成住人的小屋,再租出去,哪怕每月只收三块,日积月累也是进项。
“这年头,能多收一口租金,比指望哪个男人搭救强得多。”她这样想着,冷哼了一声。
窗外有风吹来,带着烟灰的味道。四合院这会儿安静得过分,只有东厢的黄狗偶尔低低哼两声。贾张氏把手里的活一扔,披上破棉袄,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她的脚步轻,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响,踩过院心积雪的边角,绕过还未熄灭的灶台,最后停在了赵爱民家的门前。
她没有敲门,而是站定片刻,伸长了脖子贴近窗纸,倾耳去听。里面一片沉静,只听得见屋内轻微的呼吸声。赵爱民显然睡着了,屋里的灯早就熄了。
“明儿早上我就找你借这差的一块二,你要是不给……”她低声嘀咕着,眼神泛起一层狡黠,“我也得让你知道,不借我的代价,可不只是冷一夜那么简单。”
第二天清晨,院里才刚透出点亮光,赵爱民已经拎着暖壶出了门。他一夜没睡好,总觉着风里有股异样的气息,像是有人在窗外站过。可拉开门一看,地面上干净得出奇,什么脚印都没有。
他打着哈欠去水房接水,刚转身,便撞见了贾张氏。
“哟,赵师傅起得真早。”她笑得格外灿烂,连眼角的皱纹都像被抚平了似的。
赵爱民抬了抬眉,“你今天打哪儿风吹得这么勤快?”
“哪儿是风吹,我这不是天一亮就想着要去街北一趟嘛,顺道想跟你商量点小事。”
“你说。”
贾张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地低下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赵师傅,我呢,昨儿你那门板是真帮了我大忙,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想着啊,这不刚好有点手艺,想给你补补裤脚,缝缝手套啥的,换点零钱花用。”
赵爱民心里立刻绷紧了弦。他知道,这不是“换”,这是“铺路”。
“你要说补裤脚,那还差不多,我这条确实磨破了。”他顿了顿,“可你到底想说啥?”
贾张氏见他不吃那一套,眼珠一转,咳了一声:“也没啥大事,就是差一块二毛,买点木头。你放心,不白拿,我回头那旧铜锁给你,听说收废品的能给个五毛六毛,我还送你两节干电池。”
赵爱民皱眉:“你是想改后院那柴房?”
贾张氏一愣,眼神闪了闪,“你咋知道?”
“你那点心思能瞒得过谁?前院老太太都说你最近老往旧货市场跑。”赵爱民把壶放在窗台上,“贾张氏,说句实话,你能干点正经事我不反对,可你别老把别人当冤大头。”
“哎哟赵师傅,你这话就冷了。我贾张氏也是讲义气的,哪回借你东西没还?你那回借我火钳,我不也回头给你送了一小袋花椒?”
“那是你偷你闺女嫁妆柜里的。”
贾张氏一窒,干笑两声,眼神却更是警觉。
赵爱民看了她一眼,“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可你总爱动歪念头。你真想把那屋改了,行。你缺的一块二,我给你——不当借的,也不当送的。”
“那是……”她眼睛一亮。
“我明天带你一起去废品市场,那屋的活,我盯着你干,不许偷工减料、不许糊弄。”
贾张氏脸色一变,像是被说破了心思,又不得不低头:“你这人……太精了。”
“我不精,早被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行,”她低低地应了,转身时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但转瞬即逝,“我等你明儿。”
赵爱民拎起暖壶往回走,脚步沉重。
他知道,这场交易,表面是帮扶,实则是对抗。他不怕贾张氏的心计,只怕她那一股子韧劲,像冬天的风,钻着缝来,不留情面也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