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这几天也有急用,要不这样——我借你十块,木头你先买一根,先修一边门框,等你哪天宽裕了再修另一边。”
贾张氏一听,脸立刻耷拉下来:“十块?这哪够啊!赵师傅你这……你这太不仗义了吧!”
赵爱民脸色也冷了下来:“我仗不仗义,心里有数。你既说自己困难,就更该知道省着用,别张口闭口就二十,二十块你以为大风刮来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贾张氏连忙堆笑赔礼,“十块也行,十块也行,我这人就是嘴快了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这次我一定准时还您!”
赵爱民没再说话,站起身,从屋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钱包,抽出两张皱得厉害的一元券和一张整整齐齐的五元券,加上一把毛票递过去:“数数。”
贾张氏喜滋滋地接过,眼神一扫,顿时笑开了花:“唉呀赵师傅,您真是活菩萨啊!我跟您说,要不是有您,我这一冬天都不知道怎么熬过……”
“少说好听的。”赵爱民抬手打断她,“我不图你感激,也不指望你真还,只求你这两天安分点,别再闹得满院风雨。”
“哎哎哎,肯定的肯定的,我现在年纪大了,嘴也不快了,哪还敢多说一句话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您忙您的,我去买木头去!马上去!”
赵爱民看着她那蹒跚的身影,眉头越皱越紧。院子静了下来,只有风吹动门帘的哗啦声。他心里一片烦闷,回屋,掀起帘子,灶台上锅里煮着的一锅面已经有些粘底,他叹了口气,拿起锅铲搅了搅,心头却止不住浮现一个念头:
“她这次拿了钱,真会买木头么?还是……又要去赌?去借别人家的米?”
窗外风大得很,吹得门缝都呼呼作响,像极了这座四合院深处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与算计,似风非风,似声非声,绕在耳畔,不肯散去。
赵爱民心头的那点不快,怎么搅也搅不开,就像那锅底微微焦糊的面,闻着不臭,吃着却有股说不出的腥苦。他关了火,把锅端到灶台边,揭开锅盖的热气扑面而来,但却并未驱散他胸口那股莫名的郁闷。
“唉。”他轻轻叹了一声,拿着勺子舀了两碗,自己端了一碗回屋,另一碗放在厨房窗台上,“顺子晚上回来有口热的。”他低声喃喃着,嘴角终于浮出一点温和。
他那侄子赵顺,是他哥早年留下的孩子,今年刚满十八,在车间里做学徒,虽然人还不太懂事,但性子直爽,是个能熬的。赵爱民虽没成家,也算把这孩子拉扯着长大,心里一直有份责任压着。
就在他坐下准备吃面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你骗钱!贾张氏你良心呢?!”一个妇女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四合院。
“哎呦我冤哪!我哪有骗你?你自己非要先给我钱,说让我去买砖头回头给你搭个炉灶,我还没动手你就这么骂人?”贾张氏的声音随即高八度飙起,掺杂着哭腔与怒火,像那破了洞的风箱,一来一去,吵得人脑仁都疼。
赵爱民眉头一紧,放下筷子快步出门,刚走到院子中央,就看见贾张氏满脸通红,嘴角起着白沫,指着对面那个头戴毛线帽、裹着棉袄的女人骂得厉害。
“桂花嫂子,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天天盯着我,我做个梦你都要来数落,你是不是眼红我家日子过得还行啊?”
“你少来这套,刚才你跟赵师傅借完钱,转头就找我借煤饼,你说你家门要修,现在怎么又成炉灶坏了?你以为这院子里的人都傻?咱们可都不姓冤!”桂花嫂子叉着腰,毫不退让。
赵爱民站在一边,眼看着周围的邻居也陆陆续续探出头来,有的从窗户后悄悄偷听,有的直接站在门口看热闹。他咽下那句“都别吵了”,只觉这一地鸡毛蒜皮,越看越让人心烦。
“都住嘴!”他猛地开口,声音如一声惊雷,院子顿时安静了几分。
贾张氏吓得一缩脖子,桂花嫂子也退了一步,但嘴唇还是动了两下,似乎还不甘心。
“贾大妈,我问你。”赵爱民走近她,眼神冷了几分,“你刚从我这借了十块,是不是?”
“是是是,我不是……我不是想赶紧买木头嘛……”
“那你怎么又跑去找人借煤饼,说你炉灶坏了?”赵爱民步步紧逼,语气越来越沉。
贾张氏面色涨红,支支吾吾:“我……我那灶是也坏了些……两头都急,我想着……”
“你想着什么?想着我这十块钱,你拿一块去买豆腐,两块去买白面,剩下的拿去换煤饼?然后再来编个故事下次找人借二十?”
“我没有!”贾张氏声音突然尖了起来,眼圈一红,“你们怎么都这么对我?我一个老婆子难道连撒泡尿都得请示?这屋子风大,门框烂了是真的,炉灶不通火也是实情,我要不想办法你们是要看我冻死在屋里才满意?”
她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破旧的棉袄,整个人像被逼到墙角的猫,不住地低声哭起来,那哭声既像控诉,又带着几分自我可怜。
院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赵爱民心里翻江倒海。这贾张氏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嘴快手急,满肚子算计,能从一块白菜里找出五分的利。但偏偏,她的那点苦也是实打实的。屋破人老,孙子又小,靠着东借西借才能勉强过活。
可这日子,总不能都让她这般赖下去。
“贾大妈,”他终于缓缓开口,语气稍稍放缓,“你要是真过不下去了,可以明说,我看得起你这人也是看你苦,愿意搭把手。但你别拿着大家的善意当成你随便张口的机会,这院子里人都不容易,你要真把自己活成了赖账的主儿,以后你开口,连条狗都不会理你。”
这话说得重,四周一片安静,连风都像是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