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里仿佛揉进了无数的熠熠星光，如流萤般倾洒在姜柚的身上，那身水蓝色的鱼尾礼服闪烁着耀眼的光，尽数映衬在她乌黑透亮的眸子里，如同明滢的阳光。
时怿坐在台下，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他微微仰头看着姜柚，眼底藏着难以言喻的虔诚，以及近乎狂热的痴迷。
喜欢。
然后，在这个瞬间，台上的姜柚忽然抬眼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推杯换盏、高声谈笑的人群，两人的视线遥遥相遇了，视线如同缠绵的丝，沿着血液缓缓蔓延，渗进了滚烫的心尖，然后被妥帖安放。
在彼此的注视下，时间仿佛停止了，各种重叠、纠缠、交融的喧嚣沦为背景仿佛破裂的泡沫，逐一褪去，最后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周遭的一切都被忘记了，只剩下眼前鲜活的身影，热闹无比的宴会厅在此刻陷入了温柔的寂静之中。
姜柚笑着收回视线，微微地闭上眼睛，光影在纤长卷翘的睫毛间浮动，她不慌不忙地将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才开始弹奏。
她弹奏的曲子名字叫做《风中的自由》，名字听起来很温和，但却算得上是很难的钢琴曲，十分考验演奏技巧，以及手指的灵活程度和反应速度，除此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对情感的诠释和宣泄。
自由，这也算是原身一直以来的期望和呐喊。
在众人的注视下，模样漂亮乖巧的少女忽地绷直脊背，抬起手，重重地落在了黑白琴键上，一声高昂而厚重的音符从她的指尖溢出，如同一声惊雷炸开。
一直面无表情的江舟望猛地瞪大双眼，转头朝舞台上看去，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震撼。
心灵为之颤抖了一瞬的众人还没缓过神来，姜柚的指尖就灵活而猛烈地抬起又落下，带来了一场迅疾而至的狂风骤雨和接连不断的电闪雷鸣，任谁都能从中感受到“她”精神上的压抑、痛苦、迷惘和混乱。
姜柚皱着眉头，对手腕的力道把握得十分精准，指尖迅速滑过黑白琴键，将这一个末节就挤进的两百多个音符一一敲击出来，其中包含的深沉情感令人心惊。
她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学到的知识、掌握的技艺、看过的风景多得数不清，她不是在生硬地弹奏或者模仿，而是在用音乐淋漓尽致地表达出独特的感情，构建出一个虚幻又真实的世界。
姜柚掀起眼皮，于混乱之中看见了时怿的脸，曾经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引得她的眼瞳上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虽然每次与爱人分别之后都会重逢，但是离别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
高昂的琴音如山岳崩塌一般连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时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正随着姜柚的动作剧烈跳动了起来，对她宣泄的痛苦感同身受，连心脏都泛起了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
他想上去抱抱她。
姜柚微微阖上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出一片阴影，她的表情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微微晃动的发丝在灯下发着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狂风骤雨逐渐停歇，雨过天晴之后，变得无拘无束起来，打破桎梏、逃离孤独、追寻自由的孤勇和向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和重逢。
“她”终于逃离了束缚，什么都不用考虑，只专注地奔跑在碧浪起伏的山野之中，追逐着灿烂夺目的阳光，任由新鲜自由的空气填入肺腑，将曾经的痛苦洗去。
哪怕汗水模糊了视线也不停下脚步，凭自己的力量去翻山越岭，去任何地方，“她”还年轻、还自由，还快乐着。
姜柚的表情变得平缓下来，她按下了最后一个音符，音乐声戛然而止，那对自由的向往以及感情的宣泄却还在一往无前。
台下安静得落针可闻，满座宾客讷讷地看着台上的姜柚，有的感情比较丰富细腻的人还沉浸在残留的余韵之中，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有的人则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直击灵魂的力量。
时鹤喜欢听钢琴曲，眼里的欣赏已经掩饰不住了，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阿怿，柚柚小姐很优秀，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他转头看去，待看清时怿的表情之后，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时怿的眼神很灼热，眼底还能窥见令人心惊的痛苦和心疼，他盯着姜柚的眼神专注到了极点，显然已经看不到其他人，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时鹤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看来自家弟弟真的是栽了个彻底咯。
林京衡愣愣地捂着心口，他虽然平时性格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他忍不住呢喃道：“柚柚……好厉害啊……”
江父和江母怔怔地点了点头，他们虽然不是很懂音乐，但还是从中体会到了澎湃如深海的情感。
旁边的江知欢已经满脸都是眼泪，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不停地经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阶段，现在很是感同身受，她也还年轻，还有有着各种可能性的未来！
江父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听音乐会什么的都是为了附庸风雅，毕竟大部分圈子里的人都很追捧这种，在他听来，弹钢琴只要弹得流畅，都算是技术还可以。
他是典型的山猪吃不来细糠，再好的音乐家在他面前弹奏，他都体会不到其中的美妙，只不过每次观察大众的反应，也能大概看出演奏者的水平到底如何。
而江母则与之完全相反，她喜欢钢琴，只不过天赋一般，技巧上也有所欠缺，也静不下心去磨炼，在与江父家族联姻之后，她就放弃了走音乐这条路。
在江舟望表现出音乐上的天赋之后，她就把自己曾经的梦想都寄托在了他身上，顶着“天才母亲”的头衔，大众甚至夸奖她曾经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音乐家。
后来又有了一个女儿，珠玉在前，她希望女儿也是天才，只可惜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在感到可惜的同时，她还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对自己的孩子是嫉妒的。
可是现在，看着坐在钢琴前的姜柚，灯光打在她身上，显得那么耀眼，江母已经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原来她一直都是装的吗？成绩差是装的，音乐上没有天赋是装的，叛逆是装的……实际上的她比任何人都优秀。
如暴雨般的掌声响起。
江母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面色发青，宴会开始之前的所有幻想都在此刻被一一打碎了。
林母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孩子比她厉害多了，未来的人生也比她要辉煌。
一群人中，江舟望猛地站起身来，表情和眼神都很复杂，有痛苦和怅然的残存，也有希冀和惊艳，连额角的青筋都迸出来了。
他对音乐的感触更深、更细腻，也更难走出来，如果一个人用语言对他表达自己的痛苦，他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要是一个人用音乐表达出痛苦的情绪，他则能在一瞬间领悟到，并且感同身受。
见江舟望一副激动得随时要冲上台的模样，时怿皱起眉头，先一步起身上前，看见他上前，姜柚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站起身，扶着钢琴微微鞠了一个躬，
她走到台阶处，站在比时怿高一些的位置，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笑着问道：“哥哥，怎么样？刚才的表演你还喜欢吗？”
“很喜欢。”时怿垂下脑袋，克制地亲了亲她的手背，温声重复道：“我很喜欢。”
姜柚往下走了两步。
“不过。”时怿话锋一转，仰起脸去看她，轻声说道：“希望以后能听见你弹奏更加悠扬轻快的曲子。”
他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看起来却好像要落下雨来，他攥紧姜柚的手，一起放到了心口的位置，声音轻得宛如叹息：“柚柚，我这里快要疼死了。”
姜柚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伸手抱住时怿，把自己完全放进了他的怀抱里，脸颊正好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听着还在急促跳动的心跳声，她放软了声音哄道：“哥哥，那我现在再给你弹一首吧，弹一首《La boum》好不好？”
《La boum》是一位被誉为“钢琴诗人”的钢琴家的成名曲子，名字是《初吻》，曲风浪漫，曲声悠扬，表现的是将彼此刻入灵魂的、至死不渝的爱情。
“不好。”时怿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抱着姜柚的双臂收紧了一些，把脸贴在她的颈窝处，小声地说道：“不要在这里弹，只弹给我一个人听。”
姜柚拍了拍他的背，笑吟吟地说道：“好哦，以后我们在家里放一架钢琴，你想听什么，我就弹给你一个人听。”
简单的一句话，时怿把两人结婚、成家的过程都想了一遍，快要在脑海里跟姜柚相守着走过一辈子了。
两人手牵着手走回到来，他们不打算再留在宴会上，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江父最在意的公司，江母最在意的面子，都将受到重创。
他们喜欢打压别人，看别人痛苦，相对的，今后他们将会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姜柚一行人离开之后，宴会的其他宾客也相继离开了，知道江家得罪了时家，利益面前，他们都不想跟时家作对，而这件事传开之后，那些跟江家有合作的公司都会仔细斟酌一下。
一场盛大的宴会，最后只剩下无能狂怒的江父和心如死灰的江母。
*
姜柚正准备上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男声：“江……林柚。”
她转过身，看见了匆匆跑过来的江舟望，看着他炽热的眼神，时怿有些不爽地侧过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舟望完全没去深思时怿这个动作的含义，也一点不会看眼色，他几步跑上前来，绕过时怿，紧盯着姜柚，认真地夸赞道：“你很厉害！你是个难得的天才！”
他顿了一下，继续真心实意地说道：“也很漂亮。”他觉得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漂亮，而且他现在也发现她真的是美得惊人！特别是坐在钢琴前演奏的时候！
时怿咬了咬牙：“……”这人真的是一点氛围都不会看。
姜柚忍不住笑了一下，对江舟望说道：“谢谢。”这也算是完成原身的一个小愿望了，获得了这个曾经的哥哥的认可。
以后不管江父江母怎么样，以江舟望的性格，他都会继续在音乐之路上发光发热。
他的性格已经改变不了了，也不知道这算好事坏事，但好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没有问题的，他觉得这个状态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江舟望很惜才，对有才华的人也很尊重，每年都会捐一大笔钱给音乐机构，以便能够培养出更多有才华、有天赋的音乐家，对于比自己厉害的人，他也会极尽维护和崇拜。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轻易打动他的琴声了，受到撼动的灵魂现在都还在发出嗡鸣。
江舟望的眼神很炽热，一副恨不得把姜柚打包带走的模样，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喜欢钢琴吗？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演奏会？”
姜柚礼貌地说道：“抱歉，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江舟望觉得很可惜，但也没有勉强她的打算，最后争取道：“要是你之后改变了主意，可以联系我，你很有天赋，也很有才华，甚至有足够的资本站上国际舞台。”
《风中的自由》可是公认的很难的曲目之一，能够把它诠释得这么完美，已经足够证明姜柚得实力。
姜柚点了点头：“好的。”
江舟望站在姜柚面前，微微垂着眼睛，表情非常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你的音乐中，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你的痛苦，我想大概是曾经在这个家里过得很不快乐，在这里，我跟你道歉。”
“对不起。”
小的时候，江舟望经常在外参加各种比赛，长大了就开始辗转在各个国家开演奏会，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就算是对家人，他也是平等的无视着。
对于这个妹妹，其实他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只记得她一脸痛苦地坐在钢琴面前的模样。
只有从音乐中，他才能切身感受到旁人的情绪，听完这首《风中的自由》，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曾经的难过、恐惧、绝望，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姜柚歪着脑袋笑了一下，朝江舟望伸出手，说道：“不用在意这个问题了，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江舟望盯着她的手看了看，取下白色的丝质手套，郑重地握住了姜柚的手：“祝贺你，你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算是最后的和解了。
时怿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林京衡从旁边探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贱兮兮地笑道：“哟，吃醋呢？”
时怿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怎么会？毕竟他也算是柚柚的哥哥，是吧？柚柚她亲哥？”
林京衡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算你狠！”
江舟望握着姜柚的手半天不松开，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真的很适合站在舞台上表演，把更好、更美妙的音乐传递出去，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要是你改变主意了，一定、一定要联系我！”
时怿的眉心狠狠一跳，他走在姜柚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捏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抽出来放进了自己的手心，冷笑着说道：“柚柚说了会考虑的，别纠缠个没完。”
江舟望完全听不出讽刺的意思，松开手，期待地点了点头：“好的。”
看着时怿快裂开的表情，姜柚差点没笑出声来。
几人开车离开了，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散场了，江舟望回到宴会厅时，里面就只剩下了无能狂怒的江父和心如死灰的江母，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沉浸在发现了一个天才的兴奋之中。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表。
快到九点了，晚间训练的时间到了。
江舟望转身离开了。
*
姜柚一行人离开之后，时鹤做东道主，请大家去吃了顿饭，也算是补上了江知欢没办成的升学宴。
举办升学宴表面上是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实际上却是为了江父江母自己的面子，以及一群利益相关的人聚在一起维护关系。
相比起来，江知欢还是更喜欢和家人在一起吃饭。
来参加宴会之前，姜柚就跟林父林母谈过了，如果江知欢在江家过得不开心的话，她并不介意家里多一个人。
生恩重要，养恩同样重要，十几年的感情并不是假的，而且亲生父母并不是真心疼爱她。
江知欢本身就很优秀，她可以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开开心心地吃过饭后，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了，时鹤很周到地把大家送回了酒店才离开。
认真卸妆洗澡的姜柚走出浴室，皮肤泡得更加温软白净，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发尾有些微湿润，她也没在意，把自己扔到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歪着脑袋往旁边看。
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的恢宏明丽的夜景，五颜六色的璀璨霓虹宛如不停流动的“光的海洋”。
“咔——”
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穿戴整齐的时怿从里面走了出来，垂落的黑发下，他的耳廓泛着可疑的红晕，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象着女孩子房间的浴室门……
姜柚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笑着说道：“这个能力可太方便了。”
时怿几步走过来，一大只蹲在床边，下巴抵在床铺上跟姜柚对视，漆黑的眼眸里弥漫着热烈的情绪。
他跟捕猎的野兽一样，极有耐心，慢慢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姜柚一动不动，任由这张五官精致的脸在自己的视野里放大。
然后，时怿贴上了她的唇瓣，不轻不重地舔了一下。
他笑着说道：“甜的。”
修长的手指穿过长发，温热的指腹贴在了姜柚的脸颊上，未落的话音在彼此的唇舌间交融重叠，这个姿势有些别扭，时怿却不慌不忙地加深了这个柔软的吻。
今天从姜柚的琴声中听出诀别的痛苦之后，他一直都很不安，直到现在这样触碰着她，他的心才一点点落到了实在。
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吞没了月光，城市里的灯太亮了，几乎遮蔽了夜空中的月亮和星子，在玻璃上涂抹着暧昧模糊的光影。
他们好像亲吻了很久，当停滞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时，他们从彼此的眼眸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你在我身边，才是真实。
姜柚的嘴唇被亲得发红，伸手搂住时怿的脖子，笑着说道：“哥哥，今天辛苦了，快休息吧。”
时怿担心把她压坏了，用手臂微微支撑着身子，温声说道：“好。”
姜柚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声音放得软软的，邀请道：“今天要不要一起睡？”
时怿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身子都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他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温声说道：“乖，把你哄睡着了我再走。”
“好哦。”姜柚抱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腹，把脸埋在他怀里，笑着说道：“如果累了，可以就在这里休息的哦。”
这简直就像是恶魔的低吟。
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抱着心上人睡觉，真是一件愉悦又折磨的事，时怿强行压住燥热的感觉，按住姜柚不安分的手，沉声应道：“嗯，不许说话了，快乖乖睡觉。”
姜柚老实了。
时怿松开姜柚的手，温热干燥的掌心盖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深不见底的欲望，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柚柚，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