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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薛婉婷刚用过早饭,小健子便来传话,说是齐王要见她。经过昨夜一事,齐王见她这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派了人过来,薛婉婷笑着点了点头:“公公稍等,容我换件衣衫。”

进入十月的云中,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了,屋里烧着炭,是以薛婉婷现在只着了一身薄衫。

太监躬着身子,语气恭敬:“姑娘哪里的话,奴才先下楼候着了。”

见小健子出了房门,笑容收起,齐王这么急着要见她,应该是想好了怎么处置她了,虽然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想,但凡是都不绝对,没有真的听到齐王说出对她的最终处置,心中始终有些难安。

薛婉婷换好了衣衫,一件曳地的酱红色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轻易吹不进一点冷风,伸手接过小枝递过来的手炉,道:“小枝,将柜子上的那个盒子拿过来吧。”

小枝今日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强忍着哈欠走到柜子边拿着盒子走了过来,问道:“姑娘,要打开吗?”

薛婉婷笑了笑,看着小枝:“不必,这是给你的。”

小枝一愣:“给我的?”

“你我主仆一场,我很感激你这些时日来对我的陪伴和照顾,这些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留着以后也许会用得上,可不许推迟。”

小枝是越听越觉得薛婉婷的话中有话,就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似的,像极了当年她娘离世之前,小枝心中不安:“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婉婷上前一步,拉住小枝的手,拍了拍:“小枝,在这世间没有谁和谁是能永远不分开的,要是哪天我不在了,这里面的东西便是我给你的保障,你好生收着,不要叫旁人看了去。”

“姑娘,可是王爷发现了您……”说道此,小枝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暗道自己也太鲁莽了些,想到今日天还未亮,王爷便命人将她叫了过去,询问了薛姑娘的近况。

期间齐王一直摆弄着手中的扳指,在听完她半真半假的讲述,也不知信了多少,又有什么想法?她试探着将薛婉婷昨夜的异常说了出来,齐王才有了些许异样,不过也只是一瞬,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便打发她离去,她当时还道是齐王真是打心底里关心薛姑娘的,可现下薛姑娘的反应却告诉她并不是那么回事。

小枝以为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她原本是是想等她家姑娘吃完早饭就告诉的,可小健子却早早地过来了,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小枝心中有愧,又怕薛婉婷毫无防备便处于危险之中,于是赶紧凑到薛婉婷耳边:“姑娘,王爷今日一早便叫了奴婢过去问话,姑娘您这些时来事无巨细,王爷都问了,您放心,奴婢也只是半真半假的讲了,但姑娘您也要当心!奴婢在文怀阁中等着姑娘您回来,姑娘您定要平平安安的!”

薛婉婷心头一暖,昨夜她是故意,目的就是让小枝将她的反常透露给齐王,先前说的话也只不过是再添一把火罢了,为了侧面营造出她是真的决心要走的,也给自己增加一个有利的筹码。而齐王也如她所料询问了小枝,只是时间早了一些,只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底多了几分底气。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唯有步步为营,为自己争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小枝是真心向着她的,但她却再一次利用了小枝。

薛婉婷安抚地拍了拍小枝的手背,笑得温和:“无碍,我心中有数。”她真心谢道:“小枝,真的,我真的很谢谢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小枝有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薛婉婷的话,什么最后一次?难道她家姑娘真被王爷识破了?想到此,小枝整个人就像是在被油烹一般,脸都急红了。

薛婉婷笑了笑,放开了拉着小枝的手:“好了,我该下去了,小健子公公还等着呢。”

小枝看着薛婉婷毅然决然的背影,眼睛都红了。

小健子见薛婉婷下了楼,视线悄悄地在薛婉婷身上打量,心中感慨,他跟着齐王也多年,受宠的侍女他见过不知多少,但宠成这样的,却是第一次。私下里小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警告他,不准他给薛姑娘好脸色,也不准他对薛姑娘卑躬屈膝,可他与小康子不同,小康子虽然也是太监,但自小和齐王一块长大,情分自是不同的,虽为奴才,实则却已经是半个主子,而他却永远只会是一个奴才,奴才就该有个奴才该有的样子才是啊……

薛婉婷朝着小康子屈了屈膝:“公公您久等了。”

对于薛婉婷的尊敬,小康子很是受用,一个明明有足够资格高傲的人却依旧不卑不亢,待人处事温柔和煦,想来这也是这薛姑娘能一直受宠的原因吧。

收回思绪,小康子笑得越发卑躬,主动走到了薛婉婷身后:“姑娘实在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玉清殿走去,却在主殿门口与从主殿出来的周静茹碰了个正着。薛婉婷与周静茹不约而同地向对方看了过去,四目相对,眼神交汇,皆是淡淡。

她来做什么?直觉告诉薛婉婷,这个周静茹绝非善类。

许是察觉到了薛婉婷眼中的异样,小健子眸子转了转,上前说道:“王爷昨夜睡得晚,奴才和小康子守着王爷一宿,就怕王爷哪里有个不舒服的。”

听到小健子的话,薛婉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小健子这是在暗示她,昨夜齐王乃是一人入睡,这小健子可是有点意思,她可不认为她的那些银钱能收买了小健子,可既小康子主动示好,她哪里又能将人往外推了去。

薛婉婷小声说道:“公公好意,薛婉谢过。”

两人都是聪明人,皆是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男女之事人之常情,齐王虽然患有腿疾,但也是个成年男子,薛婉婷皱了皱眉,只是齐王这么一大早就将周静茹也叫了过来,又是怎么回事?

进了主殿,齐王靠在轮椅上,面色比之平日里多了一丝倦意,看来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抑或是昨夜根本就没有休息。

“奴婢拜见王爷。”薛婉婷跪下行礼。

齐王半垂着的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和她之间到底是生分了。

“起来吧。”齐王说道,又吩咐屋内的其他人出去。

屋内只有薛婉婷与齐王二人,薛婉婷自齐王命她起身后,便一直埋首站在一侧,是瞧也未再瞧齐王一眼。

齐王心头犹如被什么东西塞住一般,昨夜他的确怀疑薛婉婷的动机和身份,但一个瘦弱的女子在众多高手都将人跟丢了的情况下,竟然能一路跟踪舞姬到了细作的老巢,这任谁也会起疑。

“你想离府?”齐王盯着依旧埋着头的薛婉婷,问道。

薛婉婷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抬头看向齐王,反问道:“难道不是王爷希望薛婉离府吗?”

齐王眉心一跳:“本王何时要你离府了?”说罢,脑海里猛地晃过那是在庄子遇险时的画面,当时眼前的女子也是如现在一般模样,问他是不是想要她死。自女子失忆后性情柔和明媚,让他从刻意不去想起以往女子的清冷决绝,可女子的高傲却是早已刻进了骨子里的,如同翅膀受伤的鸟儿一朝复原,再金贵的鸟笼也再也拦不住它展翅高飞。

齐王心头猛地跳了两下,一种所有物脱离掌控,让他觉得有些发慌。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紧紧凝视着薛婉婷:“本王未曾让你离府。”

“未曾吗?昨夜要是奴婢有张镜子,可真想让王爷您好好瞧瞧,您当时的模样!”薛婉婷有些委屈又决然地说道。

他昨夜什么模样他是不知道的,可女子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却是让他反倒松了口气。女子有了情绪,便好过了之前一直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齐王注视着在她面前发着脾气的薛婉婷,心中便释然了。他要的本就不是规规矩矩,眼前的女子本就该是个鲜活而又明亮的存在。女子本就与世间寻常女子不同,若是寻常女子,又哪里有那个胆子以身犯险地救他?若是寻常女子,又哪里能构造出那般厉害的武器?明珠本就是明珠,又如何能将明珠蒙层,当成一般的凡物?

齐王顿觉醍醐灌顶,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烦闷,仿佛在这一瞬间统统消散,一个肯为了他舍身犯险两次的女人,他为何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呢?

想清楚了一直困扰着他良久的问题,齐王面色柔和了下来,疲乏的面色都精神了几分,他的嘴角浮起浅浅笑意:“你只是因为昨夜的事情才想离开王府的?”

薛婉婷一愣,红唇抿成了一条线,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可是府中有人待你不好?”说道这,齐王的眸色暗沉了下来,要是真是府中有人敢阳奉阴违,他定是不饶的。

“不是,奴婢……”

“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还是如从前一样,本王不喜你自称奴婢。”齐王打断了薛婉婷的话,他不喜欢薛婉婷现在的样子,束手束脚,瞻前顾后,这不是那个能够令他心绪不宁,左右为难的人。

薛婉婷默了默,神情恍惚了片刻,眸色却是透出坚定:“奴婢虽不才,但也想为自己谋个安身立命的保障。”

齐王眉心微拧,抿着唇,没有说话。女子依旧自称奴婢,这是什么意思?安身立命的保障,难道他堂堂齐王还不够成为她的保障吗?齐王刚好起来的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薛婉婷继续道:“奴婢猜想王爷您定是在想,您可是南朝的王爷,您对奴婢来说就是保障,可是王爷,奴婢要的并不是这些,奴婢不想要做一个永远依靠别人的人!”

“依附本王就让你那么难受吗?”齐王直视着薛婉婷,眸色深层,就像随时要吞噬一切的深渊,稍有不慎,便会万切不复,沉沦进去。

薛婉婷收敛住隐隐异样的心神,继续缓缓说道:“奴婢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每到夜深人静,心中总是痛苦难安。女子在世本就处于劣势,命好一些的,父母在世依附父母,后又依附于丈夫,丈夫死后,又依附于儿子,看似平安顺遂,但凡事都要仰仗他人,又真的是平安顺遂吗?”

薛婉婷的一番话不可谓是让齐王大为震撼,在他的认知里,世间女子皆是。尊贵如他的皇祖母,母妃,皆是如此,他以为就算是薛婉婷与旁的女子有所不同,但心中所求应到底也是如此才是。

齐王常常叹了口气:“那你觉得一个女人又该如何?”

“奴婢不管其他女子该如何,可对奴婢来说,不管事实如何变迁,只要有立身之本,便不会因旁人的喜怒哀乐而活得战战兢兢,行走在这天地之间,也才不会无愧于自己的心。”虽说这些话只不过是说给齐王听的,但却使得薛婉婷喉头发酸,父亲曾经对她说过,这世间无论男女,大都不能遵从自己的本心,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不论遇到何事,都能遵从自己本心而为,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自己的心。

薛婉婷心绪起伏,无愧于心?她早已与父亲的教导背道而驰,父亲无愧于南朝的百姓,无愧于南朝的皇权,算是无愧于自己的心吗?可那些父亲无愧的百姓,皇权,忠义,又是否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呢?

薛婉婷跪下行礼,语气间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哽咽:“还请王爷成全!”

成全?若是其他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他定然早已发怒,可眼前女子的行为却是让他心头一窒,胸口酸胀发麻间又带着点点刺痛,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每次出现皆是因为眼前的女子。

齐王下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默良久:“本王许你留在本王身边,做本王的贴身侍女,但做的却不是侍女的事情,且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但每月月例等同本王身边的侍卫,这样你愿意留在王府吗?”

齐王是有心想要吓退薛婉婷的,让薛婉婷在她身边伺候是昨夜他想了许久的办法,可现在看来紧紧是个是侍女的头衔是留不住人了,女子以功相挟,他不可能不放人。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薛婉婷虽然听后有所迟疑,但最后却接受了。

齐王叹了口气,女子聪明机警,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他多护着便是了,要是他以后事败,多一分本事,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女子说得没错,世事变迁,总得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本才是,做一个对人有用的人,远比做一个依附于别人的人要来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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