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王行屹非常客气。总辅几年一换,但国师可是长期在任。
王行屹点了点头,也知道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廷议结束,臣子出宫。
郭绍平恰好和游桓走成一排,跨进外廊时低声道:
“你今天的提议不错。帝君的怒火,没有发作出来。”
游桓摇头:“我所说的,恰好是帝君心头所想,才会被采纳。”
恰好?郭绍平失笑:“这便是了得。”
他又看游桓一眼,想起外头某些的传言。
就说了这么两句,都无话了。长廊尽头,两人分道扬镳。
但游桓走不出百丈,就有宫人匆匆而来:
“游大人留步,帝君召见。”
……
在御书房,牟帝单独召见游桓,然后把九幽大帝的亲笔信也拿给他看。
信里并没有对苍晏收取百列做任何解释——
国对国,帝对帝,九幽大帝不需要向牟帝解释。
但九幽再一次重申,两国是睦邻关系,望友好互助,共惠共利。
鉴于他刚刚收走了百列,又剑指刀锋港,说这话就难免让牟人想要冷笑。但牟帝依旧面无表情:
“你方才拿着那十一人的口供看了又看,比别人都久,有什么收获?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一说了。”
牟帝就发现,游桓看口供看得格外仔细,手里还同时拿两三份相互对比。
看得这么细致,那心里已有计议吧?
“帝君慧目如炬。”游桓知道,牟帝尽管朝会不言,但能观摄全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他的观察。
牟帝喊他单独见面,不是为了听他拍马屁的,所以他立刻就接着道:
“对比黄都统和其他人口供,基本能确认当日事件发生的顺序。九幽大帝是先拿出祖传玉佩,亮明自己鹿氏主家鹿筱芸之子的身份,然后接受鹿氏先祖遗宝的测试。在这过程中,鹿振声企图以遗宝暗算而不成,九幽大帝自行通过测试、补全遗宝,随后征得鹿氏族老及族人的认同,拿下鹿振声。武都统及部下出手拦截,被杀害。最后,他用仙祖遗宝在祠前杀死鹿振声。”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陈述事实。
牟帝点头:“是这么一个顺序。”
“从这几份口供描述来看,九幽大帝为了证明自己‘气运之子’的身份,而接受鹿氏遗宝检验。他明明知道鹿振声要下手算计他,但依然以身犯险。”
牟帝看他一眼,故意道:“他性情如此。从前在贝迦大闹天宫,同样是以身犯险。”
游桓不好直接反驳,只能委婉些:
“以九幽今日之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再犯险了。他驾临百列时完全可以拿出祖传玉佩,然后以势压人。他可是带去了十万黑甲军!若换作其他草莽顽愚、庸碌之辈,这时大概挥一挥手,当场就杀害武都统、拿下鹿振声,哪会接受测试,哪还需要犯险?但九幽大帝依旧把全套认证流程都走完了,一丝不苟。”
牟帝没吭声。
“再说武都统。”游桓措词更加小心了,“我大牟将士果真十分英勇,为了职责所在,奋战到最后一人。”
“但是呢?”
“我反复比对了七八份口供,里面都提到一个细节,双方并不是见面就动手,黑甲军前后与武都统三次对峙。而他们真正发生战斗,是……”游桓顿了顿,见牟帝面无异色,才接着往下说,“是武都统的手下先对着九幽大帝射出了第一箭,九幽身边的护卫当即喝了一声‘好,你竟敢对大帝动手!’,然后血战才开始。”
“那一声大喝就是要告诉周边所有人,包括他们留下来的这十一个活口:是我们牟军先动的手,黑甲军只进行了自卫反击,是……迫不得已。”
“在臣看来,九幽大帝当日之行都是精心设计。百列弹丸之地、鹿振声鄙陋之人,不值得他这样认真对待。所以,他这一番做派并不是给百列人、给鹿家看的,而是要暗示大牟,他收取百列、索还刀锋港的每一步,都稳稳地踩住了法、理、义,旁人是挑不出错处的!”
说穿了,九幽大帝是在给牟国传递讯号。
“是啊。”牟帝拿起茶水抿一口,轻呵一声。九幽是个高明的棋手,他这盘棋不落完子,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端倪,“你的结论?”
“九幽大帝想要塑造自己重理守诺、信义为先的形象。就连先前攻入雅国也是师出有名。”游桓这才抛出结论,“他费好大力气演这几场戏,不正说明了他不想跟我大牟完全决裂,不想与我大牟真正为敌?有忌惮,才要作态。”
“要是苍晏真不在乎我大牟,真想与大牟开战,大可直接挥师踏平百列鹿府,先杀鹿振声和武都统,事后再拿出玉佩来,问一句谁敢不服。”
那才叫作目中无人,那才是真正挑衅的姿态,那才叫做不想善了,那才叫作一心要把事态扩大化。
那样一来,牟国也不得不教它求仁得仁。
“而不是像九幽现在这样,理在力先、有节有据。”
说到这里,游桓心里其实也有两分感慨。
贺骁手里一直有鹿氏主家后人的证据,为什么早先不拿出来,为什么隐忍多年,要等到自己变作了“九幽大帝”,手中的地盘从仰善群岛变成了闪金平原,才开始“有理有据”?
唉,那不就是因为,顶在道理后面的是拳头?
反过来说,当自己日渐强大,“道理”和“秩序”也就成为手中最犀利的武器。
道理,能让别人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秩序,就是束缚别人最好的铁箍和绊索。
牟帝微微一哂:“那你认为,他还想要什么?庆国?”
“九幽做事想要打着‘天经地义’的幌子,按协议拿回刀锋港还在情理之中,但若要拿下整个庆国就没什么道理可言。除非庆国为了刀锋港跟它死战到底。”游桓看得通透,“只要我国不出兵,庆国腰杆不会那么硬。”
他知道,牟帝可不想为了庆国而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