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歌抿唇,淡淡说道:“二郎君,若是四郎君因我而死,那我还能嫁给令兄吗?”
她偏头不看他,心里也是憋了一股气,要发疯回家发疯去,在外面闹是怎么回事?都是成年人了,有事情不能回家关起门来打一架吗?非要闹到大街上,她都替老太爷心累。
“不能。”萧茗一字一顿地开口,微笑道,“时间不早了,七娘,我们该回萧家了。”
他重重地说了“萧家”两个字,挑衅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霁。今日他敢动萧氏的人,敢动都城卫,明日这桩亲事就得黄。
秋长歌就嫁不到萧家来。
萧霁脸色一沉,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情烦躁到极致,在杀人和妥协之间疯狂摇摆,最后见她脸色发白,挣扎地站起身来,终于手脚比脑子快,伸手扶住她。
萧霁扶住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一碰到她,内心的燥意和杀意瞬间神奇般的平复下来,理智都清醒了几分,哑声道:“我送娘子回去。”
秋长歌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虚弱说道:“萧府的马车就在楼下,大人送我到马车上即可,自有丫鬟婆子照顾。”
她说完就体力不支地晕倒。萧霁脸色微变,一言不发将人抱起来,用披风将她从上到下都裹了起来,戴上面具,大步流星地下楼去。
黑压压的鬼面具们跟着下楼。
萧宣气得身体发抖:“二哥,你看他!”
成何体统!
萧茗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家五娘,朝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萧霁的身份如今对外还是隐秘,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和监察司的百鬼们知晓,此事牵扯到萧家,越少人知道越好。
至于他抱秋家娘子,萧茗目光黯淡,原来她在他面前是另一副模样,原来她也能温柔如水,也能柔弱依赖一个人,她只是不愿意这样对他罢了。
“告诉监察司,我会派人送张家五娘回祖籍,终身不得踏进盛京一步,对今日之事也不会对外透露一个字。
张五娘,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萧茗冷冷看向一直装睡的张家五娘。若非张家贪婪,今日也碰不到这样的祸事,只能怪这小娘子流年不利。
不过离开盛京,也不是什么坏事。
张家五娘眼睛闭的紧紧的,声音颤抖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没有听见,我愿意就此离开盛京,回到祖籍,终身不踏入盛京,我想活。”
最后三个字带着哭腔。
萧茗点头:“我会让都城卫送你出城,回祖籍去。”
萧茗吩咐都城卫派人送张家五娘连夜出城。张家五娘甚至连张家都没有回,直接返乡回了祖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送走了张家五娘,萧茗站在茶楼的长廊上,挥手让临街的都城卫尽数退去。
萧宣上前来,问出心里的疑问:“二哥,你早就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
萧霁竟然是监察司司主,这件事情老三肯定知道,难怪他每次见到他和二哥,都一副趾高气昂,一副藏了大秘密的得意模样。
萧宣:“祖父知道吗?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要马上告诉祖父。”
萧宣双手都在抖,若是被人知晓清廉公正的萧公长孙,就是盛京城内人人畏之如蛇蝎的监察司百鬼之首,那萧府的声誉就完了。
祖父这辈子积累的清名一朝尽散。
萧茗拦住冲动的弟弟,走进你内室,看着桌子上凌乱的茶盏,沉声说道:“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情,祖父真的一无所知吗?”
萧宣呆住,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祖父是知晓的?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祖父怎么可能容忍家中出现这样草菅人命、嗜杀之人?”
若是他们敢进监察司,祖父定然会将他们腿都打断,大伯不过是被人做局,受贿了钱财就被祖父赶到了乡下祖籍,萧霁这些年手上沾惹了多少人命?结下了多少仇怨,祖父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他不信!不信祖父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
萧茗沉默,拎起茶壶倒了一盏茶,给他也倒了一盏,然后垂眸一点点地喝着茶,让心也一点点地静下来。
萧宣哪里喝得下茶,急道:“二哥,你倒是说话啊,你也怕了他的权势吗?”
萧茗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下来,冷静冷静。
“二哥,你若是怕,我可不怕,我父亲近期就要回京,我也打算参加今年的科考,你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做。”
“做什么?”萧茗威严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他是监察司的司主,与你有何仇何怨?就算他这些年嗜杀成性,但是办的也不全是冤假错案,也杀了很多贪官污吏,他是陛下的人,执行的都是陛下的诏令,祖父为官多年尚且身不由己,何况是他。
你以为扳倒了他,便能娶秋家七娘吗?天真至极。”
萧宣被他骂的哑口无言,他就不相信,二哥心里没点子想法。
“你的意思,咱们就活该被他拿捏,眼睁睁地看着他耀武扬威,连累萧府什么都不做吗?”
萧茗:“你也知道连累萧府,只要他姓萧,还住在萧府一日,我们便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出事就是萧府出事,谁都摘不干净。这件事情祖父是知晓的,这些年来,祖父给他留了一个角门,只供他日常出入,而且萧璧也知晓他的身份,先前那些年,他们二人不合都是做戏的,用来掩饰萧霁的身份。”
“你当萧济安为何敢在我们面前摘下面具?他就是笃定了我们不敢宣扬出去,也因为手中权势大到不屑在我们面前隐藏了。他手中的权势远超我们的想象。
老四。”萧茗深呼吸,沉声说道,“他不是那个在萧府内宅任人欺负的庶长孙,他是朝堂上能翻云覆雨的实权者,是陛下藏在萧府的一根钉子。
你想想,为何陛下会重用他,若是有一日陛下利用他来对付萧府,咱们可有还手之力?这些年我们可曾对他设防?他又该掌握了萧家多少的把柄?祖父该当如何?这些你都想过吗?”
萧宣跌坐在椅子上,惊出一身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
“陛下真的会对萧家动手吗?”
萧茗目光深沉地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会。所以萧霁不是我们的敌人,相反,他是我们必须要拉拢的盟友,我们和他早就割席不了,是一艘船上的渡客。他可以是陛下的暗桩棋子,也可以是我们萧府的。”
萧宣脸色骤变,险些惊呼出声,二哥,怎么能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呢?那是君权,难不成他们做臣子的,还要挑战君权吗?
不如,不如站队吧。
“二哥,我们站队吧。”
萧茗抿唇,哑声道:“祖父已经站队了。”
萧宣惊的站起身来:“这不可能,站的是哪位皇子?”
萧茗:“我告诉你这些,是不希望你胡乱出手,坏了大局。四弟,你若是真想掺和进来,就亲自去问祖父,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猜想,并未得到祖父的认同。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们不同于街头巷尾的那些书生茶客,我们是官宦子弟,一言一行都关乎朝堂,儿女情长之上还有家族荣辱,还有百姓和大义。
她知晓萧霁的身份,就算不嫁给他,也不会嫁给旁的萧氏子弟。她本凉薄,日后你就当从未认识过她吧。”
萧茗说的艰难,说萧宣,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萧宣脸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地握拳。兄弟俩就在这封闭的茶楼雅间内长久地沉默着,做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萧宣内心知晓,萧茗说的都是事实,秋长歌从未真正的将他放在眼中,她从未真正地看到过他,他只是有些不甘心,不愿意承认他竟然不如萧家人人轻贱的庶长孙,但是如今他才知道,真正天真的人是他。
就连萧怀玉都知晓萧霁是一匹嗜血的孤狼。
原来,他才是萧氏子弟中最无能的那个,二哥如今已经是都城卫将领,萧璧抱住了一个粗大腿,还在盛京有了自己的营生,唯有他这些年浪荡不羁,仗着几分孤傲才情怨天尤人,一事无成。
所以秋家娘子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人家小娘子选他,除去萧氏子弟的身份,他好像真的一无是处。
萧宣深受打击,多年来的骄傲被人彻底击穿,失魂落魄道:“二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萧茗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沉稳地说道:“不会,我记得你七岁时就能出口成章,祖父夸你日后必成大器。
后来三叔为了家族不被皇室忌惮,放官到外地,你也开始藏拙,这些年来假意寄情山水画作,实则是不想萧氏再出第六个进士,若是一门三代祖孙都入朝为官,那这一门该遭来怎样的嫉妒?
你和三叔都是为家族牺牲的人,四弟,只要你想,你可以比我父亲,比二叔,三叔都做的更好。祖父也知晓的。所以别局限于眼前的男女情爱,我们都该像祖父那样,看看更深更广的世界。”
祖父或许想改天换地,想皇室重归正统,而他虽然之前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也觉得如今的朝堂过于黑暗无光了一些。
以后他也该认真想一想了。
萧宣眼底的光重新亮了起来,眼圈一红,哽咽了一声,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这些年父亲母亲不在身边,二哥对他而言,就是如兄如父一样的存在。
有二哥理解他,他便足够了。
“二哥,我晓得了。”
萧茗见他终于不再钻牛角尖,内心幽幽叹了一口气,劝人容易劝己难。他却还在挣扎中。
且说那边四夫人带着秋姨娘美美地去看了大鳌山,又点了茶,吃了茶点,正要去逛一逛时兴的铺子,就见行人惊慌失措说监察司的百鬼们来了。
四夫人啐了一口:“真是一群难缠的小鬼们,整日在盛京城内捉人,杀人,无恶不作。真该叫二郎带都城卫狠狠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四夫人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喊道:“监察司和都城卫对上了,怕是要杀的血流成河……”
四夫人和秋姨娘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秋姨娘惊道:“七娘,七娘还和两位郎君在一起,这可如何是好?”
四夫人连忙喊侍卫小厮去打听,只见前面街道黑压压的全是都城卫,百姓们早就跑的干干净净,现在人等根本进不去。
“快回府禀告老太爷,就说杀千刀的监察司要羁押我们家郎君。”四夫人急得声音都变了,这些杀千刀的啊,好好的元宵灯会被搅和了。
四夫人和秋姨娘带着侍卫小厮在一条街外等,直到后面府内派人来说,都城卫和监察司都散了。张家五娘已经被送往乡下祖籍了,郎君和七娘都已经回府了。
四夫人脸色陡然惨白起来。
*
秋长歌醒来时,已经是在萧府的小院。
秋落霜和梅香紧张地陪在床边,她挣扎地起身看了看,不见萧霁,只看到了被请过来的药谷弟子碧霄。
碧霄给她扎了两针,见她悠悠醒转,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子醒来就好,只是体虚晕倒,不是什么大事。”
秋落霜再三谢道:“深谢先生了。七娘,你觉得如何,是不是被监察司的那些恶鬼们吓晕的?这些杀千刀的,好端端的 要出来害人做什么。”
秋长歌神情微微错愕,一边的碧霄神情也古怪起来。
秋长歌轻咳了一声,哑声道:“姑母,我没事,就是人太多,被吵晕了。姑母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秋落霜:“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说看到监察司的百鬼们和二郎君的都城卫闹起来了,可吓人了,我和四夫人也进不去,一直在街角等着。真人保佑,幸好你没事,你是如何回来的?”
秋长歌眨了眨眼睛:“许是二郎君送我回来的。姑母,我有些想喝牛乳。”
秋落霜连忙说道:“我这就给你热牛乳,梅香,你快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食,给七娘备一些。”
秋长歌将人都支使走,这才看向收拾药箱的碧霄:“大公子如何了?”
碧霄身子一僵,都不敢抬眼看秋家娘子那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公子的事情,秋娘子为何,问他?
难不成,她知道了?
碧霄惊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