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三法司会审·夜还很长（一）……
——大理寺——
堂上，严厉之、冯谏、汪直依旧在小声讨论，面色都不太好。
堂下，宋璟已经露出胜利的笑容：李禅啊李禅，你好好的赈济灾民，我也不至于会如此，你为什么非要查宗正寺的账呢？如今你若不死，我宋璟焉有活路？
宋璟原本因为出身和能力的关系，确实没有什么野心，但是五年前也不知怎么就给选中，连升三级作了宗正寺少卿，他原本也是受宠若惊，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绝不敢有半点逾矩松懈，也就因为如此，他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官员能在从四品的少卿位置上安安稳稳做了五年之久。
本来以宋璟的想法，这一辈子能有一个从四品的实职，致仕的时候能够赠一个寺卿或者侍郎，也就足慰平生了。但是三年前李禅因故出外，自己这个少卿一下子就成了权代宗正寺卿事，虽然自己的品秩不变，可是从三品的宗正寺卿可以掌握的资源和权利，还有朝中人等对于自己的态度，与自己做少卿的时候全然不同。
宋璟当然知道大夏惯例，宗正寺卿都是宗室充任，自己是决计没可能作真宗正卿的，但是权利就是这般，一旦握在了手里，想要放手可就千难万难了。有的时候宋璟都在想，虽然并不知道吴王殿下为什么突然就去了晋阳，可是最好他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就这样遥领着宗正寺，自己就能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权代宗正卿。
但是后来宋璟也在想，既然已经做了宗正卿的大梦，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局限在宗正寺这摊子浅水里呢？部寺之中六部就不说了，便是寺监之中，论尊崇有太常，论膏腴肥缺，有太府寺、太仆寺，论参赞机要，有司农寺、大理寺、卫尉寺，论清闲还有鸿胪寺、光禄寺，这么多的部寺哪个不比这个永远出不了头的宗正寺强？
这样的心思之中，离京三年的李禅却突然回来了。本来回来也就罢了，本来他就是正牌的宗正卿，自己三年前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倒也没什么。
可是宋璟发现自己已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平心静气的听从李禅的吩咐了。居移体养移气，这三年宋璟已经习惯了在宗正寺里说一不二，此刻又怎么能愿意再做回一个之能听命行事的少卿？
更何况李禅回来之后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把赈灾治疫的事情揽到了宗正寺，弄得整个宗正寺一个个都跟陀螺似的转个没停，这不是失心疯了是什么？他要博贤王的名声凭什么自己也要陪着他受苦？
当然真正逼得宋璟与李禅决裂的，还是李禅清查账目的事情。宗正寺的账目外人看就跟清水一般，可是宋璟这三年下来，可太知道看似没有丁点油花的宗正寺究竟能有多少油水！
就说僧尼度牒这一项，原本度牒核发皆有定例，只有宗正寺认可可以出家的才能够获得度牒，才算是真正的出家人。但是要知道有了度牒就不用再缴税赋，即使是凶犯，若能有度牒避入空门，便可逃脱刑罚。
想想吧，要借此避税、脱罪的人得有多少！
一张度牒，在外面卖价少说数千贯，多起来数万贯也卖得，一年卖个千多张，那便是数以百万贯计的巨款！除了定例进入国库的，剩下的足有一二百万贯！自己这个少卿从中抽个三成，这一年就是六十万贯呐！
自己在宗正寺少卿的位子上，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
单此一项，已然是把宋璟给逼到了李禅的对面，再也回不去了。
——大理寺——
汪直、冯谏、严厉之似乎是聊完了。
冯谏指着其中几处对着书吏道：“这几段案卷，等会单独誊录出来。严相、中丞，我看今晚不妨就先审到这里，宋少卿所言干系太大，已不是我等能够做主，只是裴相现下睡着了，要不然也好问问他的意思，他毕竟是代陛下来听审的……不如这样，剩下的事情等到明日一早禀明了圣上再做定夺，如何？”
宋少卿闻言立刻对着皇宫拜倒：“望陛下圣心裁断，早除大夏心腹之患，还天下一片海晏河清！宋璟虽不才，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严厉之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卷宗，忽然说：“此时时间尚早，再说了也才吃完夜宵不久，这就结束回去安寝，也有违养生之道，不妨再审一审，弄得再清楚些在禀告陛下，二位意下如何？”
“再审？”汪直和冯谏交换了一下眼神。
汪直笑道：“严相公，陛下让咱们审，审的是吴王殿下城外处置失当，征调粮饷，滥用职权的事情，现在牵出谋反谋逆这样的大罪，怎么审？陛下可没有授权啊！这么继续审下去，真审出结果了谁能担待？”
他们两个的意思很简单，亲王谋逆的大案，要是最后李禅真的认罪了，他们也没有职权定罪，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皇帝才能定的，再审下去就是僭越，就是逾矩。知法犯法，这事可不能干。
严厉之点头道：“谋逆谋反之事当然审不下去了，但是之前的事情咱们也没审清楚啊，城外处置失当也好，灾民粮饷配给也好，这都还没审啊。还有宗正寺调档查账的事情不也还没问么？这几件事情多有关联，说不定这里查清了，审明白了，那边谋反谋逆的案子，也就更加清楚了。”
见汪直和冯谏说不出话，严厉之继续道：“就像刚才说的灾民营里的事情，宋少卿呈交的证据毕竟是一面之词，事关重大还是需要多方查证。现在河南府不正在城外查么，诸般事情定然比我们清楚的多，不妨问一问河南府的情况，相互对照一二。况且裴耀卿裴大尹应该也在连夜审案呢，也不用担心扰人清梦，把他叫来问一问，也省的明日在陛下面前口径不一，二位意下如何？”
汪直冯谏点头道：“也好，去请裴大尹。”
严厉之看向李禅，他已然平静下来，可能是之前受了伤又情绪激荡的缘故，此时站立着都有些摇晃。
严厉之吩咐道：“来，给吴王看座。”想了想又道，“殿下，夜还很长，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您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