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那老头子我便放心将姑娘留下了。”方老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赵舒玉同他说的那些个事情,望向慧心的眸光又同情起来,“不曾想慧心师傅也是个苦命人……唉,虽说已经遁入了空门,可佳人仍在,不能再续前缘,着实是可惜啊。
这位姑娘远道而来,这般有心来寻找师傅,这一番深情到底令人感动,老头子着实不忍心不留下她啊。慧心师傅,您与她既有旧情,想来也不希望她就此离去罢?”
听着方老伯这一番话,慧心身上只起了鸡皮疙瘩。却因一无所知而无法开口解释,便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无奈扶额。
方老伯满意地点了点头,似有意只留下二人于院中,借故先行进了屋。
慧心走到赵舒玉跟前,无奈道:“你同方老伯都说了什么?”
“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呀!”赵舒玉眨了眨眼,露出无辜的神色。
“……撒谎。”慧心皱起眉头,摇头道,“你定又使了什么坏,不然他怎会用那般眼神瞧我?又说什么你我是旧情人之类的话来。”
赵舒玉这些时日以来的怨气自是还未消,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偏不告诉你!”
她这难缠的性子,到底令人奈何不得,慧心捏着佛珠平复了好一会儿,眸中淡淡的羞恼终于熄去:“……罢了,你不说便不说罢。”
自然,虽是此时赵舒玉故弄玄虚地不告诉慧心,然过些时日却也自个儿憋不住,一股脑地和盘托出了。原是赵舒玉只扯谎说与慧心曾有婚约,二人互有情意,然后来慧心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她父母却擅自隐瞒她取消了婚约。
从此二人便被棒打了鸳鸯,有情人被迫分离。而慧心心灰意冷之下,决定遁入空门,入山修行。然赵舒玉却坚持不懈,常去寺中探视,却也改慧心修行的心意。后来又听说慧心外出游历,赵舒玉多方打听,终于寻见了他的下落。
这一番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自是令人深信不移,而不知不觉间,竟已众人皆知。
后来每每有患者前来就诊,便总要安慰慧心一番,叹一句造化弄人,又感念赵舒玉情深义重,感慨不已。这使得慧心头疼不已,只得硬着头皮敷衍过去,冲赵舒玉露出责怪之色。
而赵舒玉却往往挑眉笑着,耸着肩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心中却是乐不可支。
……
如此,赵舒玉便也在这村中住了下来。
而说起她如何再次离开王府,又怎样找到慧心的,便要说回一个月前了。
那时赵舒玉被迫回了府,便被广安王严加看管,大半个月都不能踏出府中一步。这些时日,赵舒玉便也装作听话的模样,好让父亲及守卫松懈,以为她歇了那些不着家的心思。而同时,她亦思考着慧心将会去往何处。
偶然一日,从丫鬟闲谈之中,听到关于兖州干旱之事,她便蓦地想起了在阳州之时,似乎也曾听闻过这个事情。
而听到此事之后,慧心便一路心事重重的模样。
当时她并未多想什么,而今想来,照慧心这般性子,想来是一边挂念着兖州之事,一边思考着如何甩开她,从而独自去兖州了。
念及此,她难免又不满地暗暗骂了一会儿慧心,但也确定了方向。
后来其父又宿在了宫中,赵舒玉便也寻机逃出府中。而回府已然一个半月,管束已宽松了些,偶尔也能出府逛逛,只是不太自由罢了。过了些时日,她只借故出府去酒楼,期间暗中买了包安眠的迷药,旁晚时偷偷下在了守卫的水中。
那几个守卫不曾防备,夜间皆是昏睡至一地,赵舒玉这才拍了拍手,小心谨慎地翻墙溜出了府。
再后来,赵舒玉想着慧心准会往旱情最严重之地去,故而便四处询问着,而后到达了丰县。到了丰县,又常抓着路人,形容着慧心的模样,到处打听着可有人瞧见过他。
好巧不巧,此时有位慧心和尚于高家村免费坐诊的消息,周边已有不少人知晓。
在丰县城内,不说百人内定有人知晓,千人之中总该有人听过这般消息。故而在城内逗留了七日,赵舒玉终于在一个路人口中探知到了这消息。
于是快马加鞭,她气势汹汹地前往高家村,憋着一股气,欲要找慧心算账。
然当她于院外瞧见慧心的身影时,那股气到底泄了五六分。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垂下头,排着队来到了他的跟前。
她心中不免暗暗想象着,到时慧心瞧见她的突然出现,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慧心终于知晓了赵舒玉来高家村前的经过,可终归无法得知,在此之前的她下定过什么样的决心,而这般穷追不舍,又是为了什么。
但他能够察觉到自身的情绪,对于赵舒玉的再次跟随,自是欣喜胜于理智。
而赵舒玉,自也是等待着那么一个机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不论后果如何。
但并非此刻,尤其是在这个百姓煎熬的时刻,那些短暂的愉快往往一闪而逝,从而被残酷的境况重重压下。他们无心去想其他,尽管偶尔苦中作乐,却终归只能眼睁睁看着内心故作的平和被焦灼馋食殆尽,最终演化成一丝丝的绝望。
寒来暑往,越至年关,村民的眸中越是忧色更甚。
帮着方老伯割尽了这些一无所获的麦子,焚烧殆尽。身体的疲乏远远抵不过内心的困苦,望着面前厚厚的一堆灰烬,赵舒玉难免有了一丝哀民生之多艰的想法。
她曾经一心想闯荡江湖,脑子里都是江湖侠客的恩恩怨怨。而今真正来到民间,目光所及之处,却多是百姓的冷与暖,困与苦,悲欢喜乐。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曾幻想的世间不同,可却足够真实,有温暖,亦有残酷。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慧心的所行所想,不禁自我惭愧起来。
寒冬已至,天降小雪,却是格外寒冷。
部分村子已有饥荒的苗头,村民饥寒交迫,实在难捱。往年家有余粮,皆有富户收粮,故而部分人为多卖些钱财,便只为家中留了少许。
奈何那些个富户一瞧今年无粮可收,又担心来年更甚,更是守死了仓库,不肯多卖一粒粮食。致使灾民冒着严寒外出乞讨,更有甚者,已经挖起了草皮树根。
方老伯家中虽有余粮,可面对这一群群上门乞讨的邻村村民,却也只敢拿出少少一些,余下的,唯有叹息:“……可怜啊,可怜,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