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到快要天亮,赵舒玉便越发沉静,心下坚定。
她下定了决心,脑中想着再度溜出王府的计划,却也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起。
而此时此刻的慧心,亦是夜宿在前往兖州方向的路边,思绪纷乱。
恢复了孤身一人的行程,略微有些不习惯,尤其夜深人静之时,便显得格外孤寂。慧心虽有几分欺骗愧疚之意,却终归不觉得自己所为有所不妥,毕竟这一切都是出于最理性的考量。
对于这个选择,他没有后悔。
他阖上双眸,佛珠再度在指尖滑动着,诵经声流转于静谧的郊外,无人知晓。
重新踏上路途,亦如当初前往苍州一般逆风前行。一路上,天气越来越炎热,脚下的土地亦越发的干燥,水源难寻,慧心甚至不敢轻易喝水。好不容易瞧见河流,却发现河底枯得只剩下发烫的石头,若运气好些,才能有一小股细细的水流。
慧心蹲在那股小小的水流旁,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独自叹息。
刚入兖州边境便如此,若再深入兖境又当是如何惨景?他有些不敢想象,却更坚定了前行的脚步。
自阳州县出发,途径京州,徒步行进半月,慧心终于来到了兖州境内旱情最是严重的丰县。而丰县如今却已是名不符实,千里无丰地,而放眼四处田地,作物几近枯死,土地干裂,尖枝入土十寸而无湿土。
年迈的农夫颓然坐于田埂边,望着一片片枯死的小麦,止不住地叹息着。
未亲眼见到时,总未想到旱情会严重至何种程度。而今亲眼所见,不曾想竟是这般境地,当真是要颗粒无收了。慧心的心间蓦地一阵抽痛,不禁抬眼望着烈日炎炎的天边,神色分外凝重。
“……当真是苍天无眼。”慧心久久不语,最终长叹一声。
那老伯捏着一根麦秆,心疼而绝望地望着这些干枯的作物许久,却终究只能颤抖着将手中那干瘪的麦穗撒回田地,起身离去。
可一站起身,却突觉脑中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便要栽倒在田地里。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令慧心一惊,忙从远远的路边冲到了田地里,将倒在田埂旁的老伯扶起。他瞧了瞧这农夫的脸色,又把了个脉,便心下确定其就是中了暑,一时昏厥过去了。将其移步至阴凉处,又施了几针,唇色苍白的农夫汗如雨下,过了些时辰,亦逐渐苏醒过来。
那农夫初还有些迷茫,只抬眼环顾四周,难免注意到一旁的年轻僧人。他抹了一把汗,只消片刻,便也反应过来是这名僧人帮了他。
“多……多些这位师傅相救。”农夫声音仍有些虚弱,却已迫不及待直起身,冲着慧心行礼。
慧心回了礼,摇头道:“老伯不必言谢,都是贫僧的本分罢了。”
“……唉,也算是上天庇佑,幸而得师傅相救,不然便是在这地里晒死过去,也是无人知晓啊……”农夫心有余悸,可提起老天,又终归是包含了几分怨念,“若老天真是可怜我,又为何这半年竟一滴雨未下,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阿弥陀佛。”慧心亦是神色忧悯,“天灾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旱情已成既定事实,再过悲天悯人,亦也无法改变分毫。那农夫又低低地叹了口气,却也好奇慧心为何会来此。
“师傅瞧着年轻且颇有气度,想来是于名寺修行的,此前难不成未曾知晓兖州旱情,而今怎会来此灾处?”
“此前确实在山中修行,然于数月前便已下山游历,故而行踪倒也没什么既定之地。而今来此,倒也并非老伯所想的那样,反倒是偶然听闻了兖州大旱的消息,这才想亲自过来瞧瞧。天灾难防,想来今后百姓还要渡过不少难关。
贫僧身无长处,却也稍通些岐黄之术,总归能尽几分薄力……”
听闻此言,那农夫面露了然,难免又产生几分敬佩之意,心中更是感激:“不知师傅可有落脚之处?若不嫌弃的话……家中虽是简陋,却也有房间让师傅住些时日,也好报答今日的恩情。”
“这……能有个遮风挡雨之处便已是上好,贫僧又哪里会嫌弃?”慧心仍有几分犹疑,“只是……不知施主家中人可否方便?”
“不妨事!”那老伯摆了摆手,爽快道,“家中子女都在外乡,唯有我和老婆子及两个孙辈在,自是方便的!”
“如此也好。只是贫僧断然不能白住,这银子您收下,也只当是贫僧的一点心意。”说着,慧心将一块碎银子塞入了老伯的手中。
“不不不……这钱我不能收!”那老伯撤开手,忙往后退去。
然他若是不收下银子,慧心到底无法坦然去他家中暂住,便又再三坚持。那老伯见推辞不了,便也只能收下。
随后,慧心便跟着老伯回到了村中,其老伴瞧见他带了个年轻僧人回家,面色亦有些讶然。然经过老伯的解释,说了慧心救他之事,那老妪亦是行着佛礼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连连感激,后便赶忙去收拾了屋子,让慧心且安心住下。
慧心立在屋檐下,只往院外望去,村中各处草木多是干萎之状,若放在往年,想来是一片绿意盎然才是。
收回目光,眼神不自觉落在身侧的那个石缸中。缸底仍可见水草的痕迹,只是原应存在的水已然消散无际,仅有紧贴在缸底的干涸水草,能使人想象出曾经的生机。
似乎唯有叹息,才能表达此刻心中的复杂。
而慧心在老伯家中落脚后,很快也在村中流传开来。他们一听说村中来了个懂医术的年轻和尚,又不收诊金,便一个个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慕名而来。自然倒也并非真就两手空空,今日拿几个馒头,明日带些豆子,且不论效果如何,礼数却也不能丢。
兖地终归留存着往年的底子。
而今虽旱了半年,作物难收,饮水困难些,却也不至于眼下就渴死、饿死。可今岁虽有往年的余粮能安然度过,来年却难以言说了。
因附近河流几近干涸,村中仅剩一口深井能打些水来。往常系在桶上的绳子早已不够,而今足足延长了两倍之多,这才将将打到水。
饶是打出来的水已有些浑浊,却是无比珍贵。
为村民看病之余,慧心亦常去附近的各村行医。而这些村子的境况,皆与他所在的村子别无二致。
些许村子,见老天始终滴雨未下,已然请了巫师设坛作法,祭起了龙王爷。
而这,已然是无奈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