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最后,云学林喝醉了,红着脸开始吐露心声。
周含素怕他失态想阻止。
“媳妇,我不说出来憋得慌,你就让我说吧,我的脸早已经丢光了不怕再丢了。”一直憋在心里他都快憋坏了。
云学林一个知识分子,只会舞文弄墨肩不能扛水不能提,身体还弱不禁风。
不会下厨房,从未种过地也没干过粗活,下放到农场之后被磨平棱角,什么都干,种地喂猪喂羊,甚至还掏粪。
不但照顾不了妻儿老小,还被人欺负,为了生存只能对别人鞠躬哈腰,不断的妥协,成为以前最厌恶的人。
巨大的反差,伤了他的自尊。
期初还有气节在,可渐渐的他意识到气节不能当饭吃,没办法他开始一点一点丢掉自己最重视的东西。
洁癖不存在,为了一毛硬币,他可以手伸进粪坑里。
挑食不存在,为了吃口饭,他可以帮人干活吃别人剩下的东西,连桌子上掉落的碎屑也吃,为了填饱肚子,他甚至······去偷。
回忆着农场的生活,烈酒也不辣了,云学林自嘲的笑,笑出了眼泪,“爹,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照顾不了你们爷孙,连含素都照顾不了还让她照顾我,我生病了,在零下二十度的环境下,她去抓鱼只是为了给我换两颗退烧药,害得她的腿每到刮风下雨就会钻心的疼。”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被下放到那种地方,窝囊啊,有的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
一片寂静。
饭桌上所有人都沉默。
想过农场生活苦,没想到这么苦。
对于他们这种被下放的人来说,那里是地狱。
儿子从小在文学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才十几岁就开始发表文章,少年天才自然高傲。
让如此高傲的人放低身段做那些······
不敢相对他打击有多大。
云学林有多难过,云伯渠就有多痛,抹了把眼泪,低着头别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含素,学林喝醉了,你把他扶进屋休息。”
“我没喝醉!”云学林还要喝不想走。
周含素哄着,“听话。”
“媳妇,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喝醉酒的云学林就像小孩一样,委屈巴巴的靠在周含素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委屈,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夫妻在一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而不是苦日子。”
有大军帮忙才把云学林扶进屋,怕他乱喊乱叫,周含素一直在旁边守着。
饭也吃完了,大家帮着收拾之后都各自回家。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唐平莹和大军一起回知青点,路上唐平莹忍不住找人倾诉,“农场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幸亏云叔云婶离开了。”
不知道回答什么,不说话不好,大军就回了一个“嗯。”
这家伙还真是半天打不出来个屁来。
唐平莹很聪明,听到大军叫曹奎爷爷之后心里就有个疑问,“王国庆,你什么时候跟云浅月他们这么熟了?”
之前云浅月还提醒她来着,说王国庆不简单让她远离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概三个月前,王国庆突然跟牛棚走得近,还时常过去吃饭。
大军身体僵住,“不是太熟。”
“不太熟今天留下你吃饭?你可别骗我了,你们一定很熟而且关系不一般,不对,你应该跟曹奎关系不一般,我听见你叫他爷爷。”而且曹奎对王国庆感情也不一般,两人相处的很自然,就像爷孙。
“叫爷爷很正常,你不也叫。”王国庆手心出汗。
“不一样,我叫曹爷爷,而你叫爷爷,亲昵程度不同,而且你不正常,一直以来你难说五个字,这次你一次说了十个字,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一反常态。”
唐平莹见他身体紧绷,话音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云浅月愿意跟你来往,说明你人没问题。”
曹奎被下放,王国庆身为他的亲人不想被人知晓很正常,她能理解。
王国庆身体放软,吐了一口气,“谢谢。”
“以后去蹭饭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
“问你话呢?”
“知道了。”
“还真是个闷葫芦。”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我喝醉了走不快。”张远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这人是个碎嘴子,吵的让人心烦,耿安福不想理他,但又怕他出事放慢脚步。
张远这个厚脸皮的直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云浅月长得真漂亮,就跟我妹妹的洋娃娃一样,眼睛大大的,整个人圆圆的特别可爱,你知道她多大吗?”
耿安福蹙眉。
“耿安福,你瞧瞧我怎么样?”张远很自恋,“我觉得我长得不错,个头也高,脾气也好,还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家庭条件不错,如果云浅月······”
耿安福听不下去,右肩膀往下倾斜,大步流星的走了。
坐在地上的张远气愤道:“耿安福,你有病吧!”
周含素端着盆出来,抬头就见云浅月坐在院子里,“小月,咋还没睡?”
“娘,今天你跟我睡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聊。”之前太兴奋没注意到周含素走路不正常。
“行。”女儿主动亲近,周含素很是欢喜。
喝了解酒汤,云学林舒服多了,人也清醒许多,这会儿正在跟云学林谈心,她在也不方便,今晚就在小月房间睡下。
“小月,你这是干什么?”
“爹说你腿每到刮风下雨腿就会不舒服,我给你瞧瞧。”刚进屋云浅月就把医药箱拿出来。
“别听你爹瞎说,小问题没多大事,天色不晚了快睡下,等明天我让你爷爷开两副药喝下就行。”周含素抓紧裤子。
“娘,你骗我不了我。”云浅月盯着她的腿,“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从你走路我就知道你的腿很严重,应该膝盖骨出现了问题,你快坐下我给你扎几针。”
谎言被拆穿,周含素知道拗不过叹了口气,把裤子掀起来。
云浅月倒吸一口凉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膝盖已经不是正常的颜色,呈现紫红色,鼓起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小包,还带着血丝。
这明显是骨裂的症状,还伴随着增生。
幸运的是还有救,如果晚个十天半个月腿算是废了。
这么疼,她居然一声不吭表现的与常人无异。
周含素柔声道:“娘没事,一点都不疼,小月别担心。”
“骨头都裂了怎么可能不疼!娘,你知道吗?如果你再晚回来几天,你这辈子就要瘸腿了!”云浅月忍不住后怕。
回忆前世,娘的腿并没有受伤,可为什么这一世受伤了?
难不成因为她改变了这一世的轨迹,而导致因果?
“这不回来了,老天有眼一切都来得及。”对周含素来说,能活着一家人团聚已是万幸。
“娘,你忍着点,会很疼。”
“好。”
云浅月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拖拉,位置找的准,周含素看在眼里满是自豪,女儿真是得了老爷子的真传。
“疼不疼?”云浅月问。
“不疼。”腿上钻心的疼,周含素也是一笑而过。
二十几根银针尽数扎在腿上,云浅月起身坐在床上,开始给周含素诊脉。
营养不良,肝脏受损,都是一些长年累积的病症,不是特别严重,需要长时间的疗养。
“怎么样?”
“身体有些亏损,不过还好,慢慢调理就能好。”
“我就说了没什么事。”周含素暗暗地松了口气,“对了小月,我跟你爹能插队吗?”
“明天要去问村长才知道,但估计不行。”
村里有一些人跟她不对付,比如吴秀兰,再加上会计,他们只要煽动村民插队绝对没希望。
爹娘就算不上工也没关系,单凭她自己就能养活一大家子,而且还生活的很好,但爹娘肯定不愿。
周含素愁眉不展, “那怎么办,我和你爹总不能闲着。”
不插队就不能挣工分分粮食,那他们岂不是要吃白食。
那怎么行!
他们身为父母的不但帮不了儿女,反而要吸儿女的血。
如果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待在农场不回来,最起码不连累。
“娘你也知道我在矿场给人做饭,杨书记说过些日子会再来一批工人,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你就给我打下手,至于我爹的话可以在矿场干零工。”
“工资很客观,少说一个月也有十几块钱,关键还管饭。”
“真的?”周含素怀疑道:“这种有油水的工作大多都是留给领导的亲戚朋友,能轮到我们吗?”
“当然能!”云浅月笑道:“矿场就是我发现的,而且我做的饭矿场的兄弟们都非常喜欢吃,没人能替代我的位置,只要我开口说了,杨书记肯给我面子。”
“小月真厉害。”
“娘,你就安心在这过日子吧,说不定过两年咱们就能回城。”云浅月收回银针。
周含素紧张的问:“小月,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云浅月撒了个谎,“我在矿场偷听杨书记打电话知道的,具体的我不太懂,但我知道国家开始发展经济,必然需要人才和发展教育,咱们说不定哪一天就平反······”
周含素连忙捂住云浅月的嘴,警惕的看了一眼窗外,确定没人才松手,声音压的很低,“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
“知道了娘。”
“这话你跟谁说过?”
“只跟爷爷说过。”
“老爷子怎么说?”
“爷爷跟我想的一样,说用不了两三年咱们就能回去!”
一听老爷子都这么说,周含素欢喜不已,“ 老爷子说能回去,咱们一定能回去,小月,咱们能回去!”
“嗯,我们只需要呆在这里两年就行,娘,这几年我攒了许多钱够咱们吃吃喝喝了,千万别省着。”
“行,娘都听你的。”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