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林间一叙
源稚生也知道此事兹大，斟酌之间正色道：
“有小道消息说，有人购买了莫洛托夫鸡尾酒的配方，无论如何，猛鬼众的嫌疑排在第一。”
“不能再放任他们继续下去了。禁忌之门是不能够被打开的，那条路，只会通往永堕的无间炼狱！要彻查下去！务必办妥！”
老人声音掷地有声，根本听不出是一个垂垂朽矣的年迈老人。
“明白！”
源稚生垂头应答。
“执行局和你个人最近在家族中的地位最近都在上升，我很欣慰，这样我就能放心把大家长的位置传给你了，别掉以轻心啊，稚生。”
老人语气缓和了些，眼神温和。
“你辛辛苦苦经营到今天的家族，正的准备传给我？”
源稚生眼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欣喜，也没有恐惧，只是淡淡的空洞和疲惫。
“你是蛇岐八家的少主，少主就是大家长的继承人，我不传位给你还能传给谁？你那么优秀耀眼，可是背负着天照之命的男人啊，我相信你。”
又是这种话。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久到这林间小屋中的空气似乎都被凝结成了冰，那膛烧得正旺的炉火也不能融却。
“我对黑道大家长的职业没有任何兴趣。”
源稚生轻声说，轻到好像双手捧着一只薄薄的玻璃杯放在水泥地上，生怕不经意就会把它磕破、碰碎，“我也并没有维持着这几大家的特殊才能，现在外忧内患，摩擦争端时有发生，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到处找那些在我们土地上挖洞搞事情的土耗子……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这一腔心血皆付之东流了？”
“……”
老人看着他，似有无奈，“这哪是什么特殊的才能，看谁不爽直接砍就好了，谁不服把谁打服气，我们是混黑道的，讲究一个实力至上，又不是人情世故磨磨唧唧，你坐在执行局局长的位置上有不少时日了吧，还不懂这个道理？
我看啊，你就是在试探我的口风，想当甩手掌柜，或者干脆直接让八家分崩离析了，自个跑国外去，反正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好完成你那什么”混吃等死“的”远大“理想。”
源稚生越听越不对劲，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脸上已经挂不住，恨不得现场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老爹你还在我身边安插谍子。”
源稚生绷着脸，强忍着复杂的心情说。
“什么蝶子、蛾子的，听不懂。”
老人幽幽说道，“不过我倒是对你这个理想很有兴趣啊，说说呗。”
“呼。”
源稚生从口里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无奈道：“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法国朋友，他在蒙塔利维海滩上有一个卖防晒油的小店，过得很自在，很潇洒。”
“那个着名的天体海滩？”
“嗯，每到夏天他就去开业，一夏天能看见几十万个赤裸的女人，他只戴着遮阳帽走在海滩上，提着装各种防晒油的木盒子。如果遇见了身材好的女孩子他就走上去给她赠送试用装。夏季过完后海滩人渐渐少了，他就锁上小店，去巴黎领失业救济，等来年再开业。”
源稚生有些晃神，“那样的生活多好，睡觉时不用在头下枕着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刀，喝酒能喝到烂醉，还有温暖的太阳……”
“我能抽根烟麽？”
老人不做理会，说：“自己拿。”
于是源稚生如愿从桌上的烟盒中拿出了一支香烟出来，七星柔和，味道醇正熟悉。
淡淡苦涩。
“你是厌倦了吗，还是最近太忙了。我给你放个假，虽然现在连蒙塔利维的夏季尾巴都抓不住了，不过你可以去赤道的马尔代夫，去马拉博白沙滩，你老爹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以前可也是像你这般想过的，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体验一个月就受不了了。你去吧，我给你一个月。”
老人如此说。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身为少主我怎么能安心在外游玩，只怕是玩也玩不尽兴，算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源稚生抓了抓眉心。
“还是因为樱井明吗？”
“你果然看了呈递上去的材料。”
源稚生立即反应，又自觉失言。
“喂喂，别总挖苦老爹我啊，我打铁也是为了放松放松嘛，把这些只能一件件看完、分析完的事情搞定，再把积蓄的烦心事、苦恼这些乱七八糟的统统通过手上的大锤小锤一锤锤全都砸进去……”
老人比划着手势，分享了他多年来的人生经验，
“中国有句很美的古话，今天送给你了，叫……我忘了，总之你明白我这个意思就好。”
“……”
老人看着无动于衷的源稚生，也挠了挠眉眼：“还不开心呐。”
“那个樱井明对我说，生在黑暗中的蛾子，会不顾一切的扑向火，即便是被烧死也无所畏惧，即使烧死别人也在所不惜，那是一只蛾子对光的渴望。”
源稚生伸出手，挥散了浓厚的烟气，“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真不敢想象一个堕落者敢嘲笑我……但一路上我都在想他的话，也许我没有资格评论他的对错，因为我不是生在黑暗中的蛾子，我是见过阳光的蝴蝶。但…蝴蝶凭什么看不起蛾子呢，只因为蛾子的鳞翅是灰黑的，而我们身穿彩衣吗？”
老人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稚生，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一个背负天照之命的男人，是不该被三言两语所打动的。”
“天照之命？”
源稚生摇头笑笑，“不说这个了，我想问问那些交换生的安排，据我所知，我们并没有什么‘卡塞尔分校’在这里，校本部派他们过来究竟是想怎样？”
“……”
老人又罕见地不说话了，沉吟许久，说：“那我要是说…之前为了应付校本部，随便报了所学校的名字上去呢？”
“？”
源稚生脸色精彩，“那所学校叫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忘了。”
“真忘了？”
源稚生大惊。
“好吧，是破产倒闭了，私立的小学校，轻轻垮垮，甚至不需要时代的碾压就这么倒下了。”
老人摇摇头，“唉！”
“……不要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大谈特谈啊。”
源稚生很无奈，“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在赤坂离宫里已经住了快一个星期了，花销不说，马上九月份一到就要开学了啊！怎么办？我们去变一所学校给他们上吗？！”
“好主意，你去找一所学校吧。”
老人眼睛一亮。
“不是，我是想说，本部派他们来，真的是为了简单的上个学吗？他们看起来可不简单。”
“谁？路明非吗？”
“嗯。”
“你知道他的血统评级吗？”
老人哼了一声，自顾自说道：“S级。”
“什么？！”
源稚生吃了一惊，“S级？”
“是啊，真真切切的S级，还是昂热亲自评注的，怎么，据你看，他不像？”
“我觉得他像是个混吃等死的家伙。”
“跟你一样？”
“……我只是想！他可是真正做到了。”
源稚生想了想那两位在他身边的女生，“还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还是两位。”
“怎么，羡慕了？”
老人瞥他一眼，淡淡道。
“不敢。”
“不过你怎么一说，我倒是觉得真有些相似了。”
老人自顾自说，“那么他也一定是执行部里的利害家伙，不能轻视，既然来了，也一定是抱着某种任务来的……说不定，是那海沟里的东西。”
“他们怎么知道？！”
“别那副表情，君臣君臣，虽然争取到了辉夜姬，但你不会真的天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不被本部所束缚了吧。”
老人摆摆手，低声说道：“不过本部已经几十年都没有插手过我们的事情了，怎么这次如此反常……是急眼了吗？”
“那个诅咒？”
源稚生眯了眯眼睛，“2012。”
“那倒不至于，还有几年呢，估计是走漏了风声，龙类胚胎的声呐反应的消息走漏了。”
老人看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炉火，瞳孔熠熠生辉，“昂热的想法总是琢磨不透，所以干脆不去猜，坐看怎么发生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无法阻止，明面上，我们还是个小小的日本分部啊。”
源稚生猛攥紧了拳头。
“还有，稚生，趁这个机会永远埋掉神葬所吧，那里只是神的墓地，神已经死了……就让她永远作为骨骸存在吧！决不能允许她返回人世间！决不能！”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很久，“走出这步我们就不能回头了，老爹你真的想好了吗？”
“人活在世上永远如临深渊，其实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二字，最多也只是重新开始！”
“各家家主能同意吗？”
“用拳头说服他们！摆明事实，我们只有一个强大如此的外敌在前，才能团结到一起，形成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借此机会，你再逐渐掌控他们，这就是家主的成长之路。”
“你……早就想到这一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我铺好了的吗。”
源稚生呆若木鸡，恍惚问道。
“哼！”
老人忽然发火了，猛地一拍木桌，空荡荡的酒瓶和烟盒都一齐被震起离空，大声呵斥：
“源稚生！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你不要让我对你说出失望两个字！”
“我只是不甘心！”
源稚生面无惧色，一把站起身来。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人怒发偾张，“你以前不总是问我为什么一直对神葬所和猛鬼众怀着那么大的恶意吗？”
“我告诉你，不是因为跟昂热一样，第一代的狮心会覆灭，导致他从此对龙族怀着刻骨的仇恨，而我则不惜代价也要把神葬所和猛鬼众都抹掉。
你错了！我对神葬所和猛鬼众都没有敌意，我要铲掉他们，只是因为我想在我这一辈把蛇岐八家的悲运给掐断！我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就让我死死掐住悲运的魔鬼，带着他去死了好了！就像是很多年以前天照跟月读做的那样！”
“悲运……吗？”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北欧神话，神话里说命运三女神纺出象征命运的丝线，把它拉长，然后剪断的故事？”
“记得，你那时候说恨不得在命运女神的心口上插一刀，这样那些女人就不能像摆弄玩具一样摆弄别人的命运了。”
“只是不甘心的话罢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如此，有生有死起伏不定，因为有了相遇时候的美景，所以在离别的时刻会觉得景色也沾染了些许悲凉。”
“老爹你好文艺。”
“……蛇岐八家的命运也是这样，那白色的皇帝缔造了我们，又注定我们要毁灭在她手上，至今她的目光还在我们身上不肯离去，就像是黄泉彼岸的鬼魂，穿着爬满了蛆的尸衣，跳着癫狂的舞蹈，流淌着她血液的家伙们注定了要自相残杀，纷争不休，只要他们还不得知真正的真相那我们就能占取主动。”
“注定了这样吗……”
“是啊，命运就是如此，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运行着的。她虽然死去了很久很久，可仍旧没有把我们放手，就像是那纺织出来的命运长线，我们如同那一端的人偶。稚生，你有没有想过要把命运的纺车砸掉？连带着那个纺织命运丝线的白色皇帝！一起粉碎！”
老人说了太多话，也没有喝水，此时声音干燥如同厉鬼。
“这样就能把我们从悲运中解脱吗？”
“我想，这世上要是有且仅有一种逃脱命运的办法，那就是变成命运本身！成为纺织命运的人！蛇岐八家的命运，日本的命运…..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
老人轻声说，“这是没有人做过的事情，我决定了要去做，如果我成功了，蛇岐八家的后代将永远告别战争和流血，如果失败，你则是大家长，继续引领着整个家族，不要令同胞血亲们失去希望。”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竟然越下越大了，仿佛瓢泼，整个屋子都被淹没在狂乱的雨水之中，此刻天地同色，万物一寂。
“那就试试吧，尽我所能。”
源稚生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说，“然后我就能去法国了吧。”
“去！还是为了偷懒吗？”
老人楞了一下，摇头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