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照也站起身子，将空空如也的酒壶抛向湖心，溅起硕大的水花。
“乱扔垃圾！”
“你仔细看看。”
花照拉着聂雪凝往湖边走去，只见上头漂浮了好些酒壶，甚至还有酒坛在上面。
“这方湖叫做羽觞，之前喝得兴起的酒客，会将酒盏一类的东西抛入湖中，高声呐喊，发泄心中的情绪，还有的……你就当在这许愿了。”
“哦，变成传统了？”
“对。”
说话间，二人已经离开湖心岛，来到了聂雪凝熟悉的曲桥之上。
“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姜吉。”
“纳吉？他能修好？？？”
“西戎王孙认识的西戎人自然比你我多。”
聂雪凝恍悟，“所以只是让他帮忙打听，能不能修好还两说？”
“嗯。”花照的“嗯”一板一眼，郑重其事，似乎完全没看到聂雪凝无语的表情。
突然想到纳吉也不是天天来此，夜不归宿更是少有，拉住花照连忙发问：“等等，你怎知纳吉在此？”
“你以为暗卫的首领是谁。”花照下巴一抬，一副得意的模样。
聂雪凝并不顺着他意，道：“萧南澈呗。”
“咳咳……”花照以为如此，就能缓解尴尬。
二人行至熟悉的“碉楼”之下，宿夜的酒气扑面而来，聂雪凝捂住口鼻。
“你在外头等着，我找他出来。”
鼻间适应从指缝中溜进的酒气，缓缓道：“不用，一起进去。”
一楼除了散乱和碎地的酒壶碗盏，空无一人，由石阶而上，刚到转弯处，就看到一个抱着酒坛呼呼大睡的西戎大汉。
西戎王孙气质扎眼，木然靠坐在当时与自己一起看月亮的墙边。
看到台阶口站着的二人，一眼带过，又猛然扭头，使劲眨了眨眼，似乎还是不够清晰，又用手揉搓一阵。
此时应是看清了，可宿酒的嗓子干哑，还有些大舌头，张着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不过发怔的眼神能看出他的惊愕。
忽然，纳吉踉跄起身，拉着聂雪凝跌跌撞撞地又出了“碉楼”。
曲桥上纳吉勾着身子捧起湖水往脸上泼，顺势龇牙咧嘴地漱了个口，这才清醒过来。
见到聂雪凝似乎并不太高兴，瞅了眼她的肚子，不悦道：“你怎么来这里？”
“找你有事。”没等纳吉说话，聂雪凝掏出发簪，“你可认识会这种累金工艺的西戎匠人？”
西戎打造金银首饰的手艺他国无人能及，纳吉自是没有多问为何不在弘昭寻此能人。
接过发簪看着簪身，“我给哒哒去封书信让他帮忙去找。”
“这么麻烦。”聂雪凝随口嘟囔一句。
其实能让西戎王举国去找当然最好，可聂雪凝就怕纳吉突然给西戎去家书，会被萧南澈截获查看，此事她并不想让萧南澈知道，至少不那么快知道。
许是喝了酒，纳吉的脑子反应有些迟钝，并没有回怼聂雪凝的话。
聂雪凝继续问道：“你身边可有认识的人？最好就在舒城或是弘昭。”
纳吉皱着眉苦思冥想好久，不知是酒精作祟脑子不清楚，还是宿醉之后有些头疼，大手拍着自己的脑子，似是要将脑浆给拍出来。
“有！”一番苦思后，纳吉斩钉截铁。
“会这个手艺？”聂雪凝指着用金丝编织的簪身问道。
“这我不知，但他的手艺在舒城至少是顶绝。”见聂雪凝有些失望，纳吉露出平日傲慢的表情，“我没事又不研究这些，自然不认识手艺人，不过都是一个行当的，兴许那人认识。”
花照：“王孙说得有道理，我们先去认识一下。”
一听二人要去认识，纳吉斜眼看着聂雪凝，“你此番出来，还到处跑，皇上许了？”
聂雪凝无所谓地摇摇头，一脸傲娇，“我想去哪儿去哪儿，他管得着嘛。”
纳吉撇嘴点点头，背着手往前走，欣然道：“不愧是帝王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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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没有在桃源多做逗留，纳吉带着花照与聂雪凝上了马车，直接往城西驶去。
聂雪凝看了眼车外，这条路之前秋祭之后游街时走过，于是好奇地问道：“老师傅住在城西？”
“什么老师傅。”纳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看了看聂雪凝，又看了看花照，“跟他年纪差不多。”
聂雪凝随之也看了眼花照，“那确实也不算老师傅。”
不是老师傅……
这种匠人手艺靠的是传承，需要岁月的精进和磨砺，如此看来，这位纳吉在舒城认识的师傅，定是没有这份技艺了。
聂雪凝眼里流出了一丝失望。
“那位师傅叫什么？”
聂雪凝觉得三人坐在马车里，干瞪眼也是无聊，于是主动闲聊起来。
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纳吉说师傅叫“丹木”，那可就有意思了。
世间有意思的事情很多，不过并没有发生在此刻。
“戌提。”纳吉回答道。
“戌提……”聂雪凝在嘴里过了一遍，觉得名字有些拗口和奇怪，“他师承何处？”
“这我哪儿知道！”纳吉双手抱胸怏然道。
“你俩都是西戎人，又都在舒城，怎么一点不关心同乡！”
“我们在一起都是喝酒吃肉唱歌，谁跟你似的那么矫情。”
“你再说我，信不信我揍你！”聂雪凝气势汹汹地握紧拳头回怼道，可这般模样加上这个大肚子，着实有些喜人。
纳吉当即被说得一愣，而花照捂嘴憋着笑。
“对了，到时候你们别老盯着戌提看。”纳吉严肃地提醒道。
聂雪凝一脸花痴，“怎么，他长得很帅？”
纳吉冲着聂雪凝那副花痴的模样大喊道：“他脖颈和脸上有道疤，不过平日皆以假面示人，反正你别老盯着人家看就是了！”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止住了马车里幼稚可笑的争吵。
纳吉虽与聂雪凝斗嘴，但还是先行下车，站在车下等着，扶着其后的聂雪凝一步步下去，最后一级，聂雪凝直接往下跳，吓得纳吉一身冷汗，“你慢点！”
聂雪凝看着面前不大的门面，此番没有回应。
大约三扇门的铺面，没有招牌，靠墙有一个大方桌，上头放着斫制饰品的工具，有细小的碎屑在上头，但并不凌乱。
另一旁展示了一些镯子、簪子、珠钗一类的首饰，不多。
“戌提做的都是熟人生意，这放的都是别人定了的。”纳吉解释道，“他应是在后堂。”
纳吉随即带人往屋后的庭院走去，院子比前面的铺面大不少，东西不多简洁干净，地上没有一丝灰尘，但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马的味道，应当是马吃草的味道，和马粪带来的草味，四下望去倒也没有看到马匹。
院中，戌提拿着簸箕上下左右地抖动。
纳吉似乎习以为常，直接走上前寒暄道：“家里送来的齿贝？”
“是，淘洗了一番，刚准备晾晒。”
“带了两个朋友，想认识你。”
“我？”戌提话语里有丝纳闷，但还是放下簸箕拿起旁边的布块擦了擦手，随纳吉的目光转身。
银色的面具反着正午的阳光，聂雪凝微眯着眼偏头避开。
不知脸上的疤在何处有多长，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出了双眼和鼻子以下的位置。
这令聂雪凝想起申屠烈和那副獠牙面当，如今面当就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却不知申屠烈而今生意如何，过得怎样。
白色的轻衫上有些齿贝落下的灰尘，卷至手肘的两袖还未来得及放下，小臂青筋微微凸起，看起来不像感觉上那样柔弱，脖间缠了圈围带一直延到里衣。
白发。
一切的外征，都不及一头白发瞩目。
聂雪凝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爽朗地笑着走上前，拱手拘礼道：“戌提师傅，久仰。”
戌提指尖微颤，露出的眼睛里好似有些震惊，只是一点点，但聂雪凝一眼便看到了。
这个眼神很奇怪，有一种戌提曾经见过或是认识自己的感觉。
聂雪凝知道，自己的感觉，一向很准。
戌提的小动作并不引人注意，很快笑着回礼，“姑娘尊名大名如何称呼？”
此时聂雪凝犯了难，不知戌提是否知道纳吉是王孙，也不知说自己姓林，花照姓苏，会不会被傻乎乎的纳吉拆穿。
结果聂雪凝还未答话，纳吉一脸不屑地指着她道：“她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聂雪凝，宁妃咯。”
戌提此番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只是再次躬身行礼，“娘娘。”
纳吉再次指向聂雪凝身后的人，“这是花照将军。”
戌提虽是西戎人，但身上没有纳吉那种粗犷的气息，若不说，自己定会觉得他就是弘昭人，而且更像是锦渡城那一域的。
纳吉看不惯几人的各种礼节，直呼道：“你们有完没完，赶紧办正事！”
戌提将三人再次领回前厅的铺面，聂雪凝掏出金簪，指着簪身道：“您会这样的工艺吗？还是说认识会这样手艺的人？”
等待的时间似乎显得格外漫长，戌提拿起金簪的那一刻，外头的叫卖声似乎停止了，纳吉碎嘴的嘟囔也希声了，似乎心跳也跟着一起不再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