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那个瘦高个——活像被鸦片掏空了身子的烟鬼,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哦,是吗?我去瞧瞧。”
他下炕时,脚下的棉鞋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仿佛死神的脚步正一步步逼近。 马玉林的心猛地悬了起来,瞳孔微微收缩。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这瘦高个要是趁机把牛牵走藏起来,或者干脆把牛杀了毁尸灭迹怎么办?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强装镇定,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眼睛死死盯着瘦高个的背影,生怕对方有任何异动。 瘦高个察觉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马玉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故意在院子里绕了两圈,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还不时弯腰查看地上的痕迹。到了房后,他瞟了一眼那头安静站立的牡牛,又慢悠悠地折了回去,嘴里骂骂咧咧:“哇塞,这儿有头牛诶!这是谁家的呀,怎么拴到我这儿来啦?”
大爷一听这话,就知道这瘦高个是这屋子的主心骨。他赶紧又拱了拱手,眼中满是恳求,声音都带着哭腔:“大哥,你就高抬贵手,放我这头牛一马吧!俺家可全靠它干活呢,没了它,俺们一家人可咋过哟!”
瘦高个斜睨了一眼另外两个同伙,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嘿,这牛是别人拴在这儿的哟。要是你的,牵走就行啦。”
突然,他的目光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紧紧盯着马玉林,眼神里透着一丝好奇和调皮,“哦,我懂啦。你就是那个马玉林吧?哈哈,怪不得呢!早就听说你挺厉害的,老是破坏别人的好事!”
大爷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拉了拉马玉林的衣角,轻声说:“咱快走吧。”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生怕惹恼了这群看起来不太好惹的人。
“等等!”一直闷不吭声的光头胖子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嗡嗡作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叫。他慢悠悠地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刃在油灯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他用匕首叉起一块油乎乎的肉,嬉笑着走到马玉林面前,脸上的肉随着笑容一抖一抖的,“你就是马玉林啊,久仰大名啦!今天你肯定累坏了,肚子肯定饿瘪了,把这个吃了再走呗!”
那笑容后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北风卷着碎雪如钢针般砸在窗棂上,油灯在呼啸的风声中忽明忽暗,将马玉林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土墙上。那把淬着寒光的匕首穿透冻得硬邦邦的肉块,刀尖悬在他鼻尖三寸处,映出土匪嘴角扭曲的狞笑。
大爷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马玉林的手腕,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恐惧,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扰了这群豺狼。 马玉林的喉结上下滚动,脖颈后的寒毛随着匕首的颤动根根竖起。
他想起上个月邻村李老汉被剜去双眼后凄惨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舌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寒意顺着脊椎直窜天灵盖,腐肉的腥气混着铁锈味让胃里翻江倒海。
可他知道,此刻稍有退缩,妻儿便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威胁像瘟疫般在安庆沟蔓延,每个深夜都被土匪的叫骂声撕裂。马玉林蜷缩在羊圈草堆里,眼前总浮现出光头胖子那肥腻的脸上挂着的狞笑,还有那把泛着幽蓝的匕首。
冷汗浸透了他的薄棉衣,妻子田桂荣默默将儿子刚子搂得更紧,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动暗处的豺狼。 那个阴云密布的夜晚,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小五家方向传来零星的犬吠,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树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马玉林握着猎户王大哥塞给他的猎枪,望着熟睡的妻儿,心中五味杂陈。“一定要活着回来。”
田桂荣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最后看了一眼简陋的家,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土匪踹开木门的巨响震落梁上的积灰,田桂荣猛地从炕上坐起,怀中的刚子吓得浑身发抖。
光头胖子的皮靴碾碎满地的碎瓷,煤油灯的火苗在冷风中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马玉林藏哪去了?”枪管抵住田桂荣的太阳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牙齿打颤。
刚子突然扑到母亲身前,稚嫩的小手死死护住母亲的脸:“爸爸不在家!你们是坏蛋!”一个土匪粗暴地揪住孩子后领,像扔麻袋般将他甩在墙角。田桂荣挣扎着爬过去,额头撞在炕沿上,鲜血顺着脸颊滑落。
“打死我也不会说!”她抹去嘴角的血沫,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这让土匪愈发恼羞成怒。 耳光如雨点般落下,田桂荣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心中却默念着丈夫的名字。
隔壁赵爱华握着菜刀在门后徘徊,老母亲拽着他的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娃啊,别去送死......”整条巷子的狗都在狂吠,却压不住屋内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土匪们将锅碗瓢盆砸得粉碎,押着田桂荣踏入刺骨的寒风中,搜索马玉林。
冬夜的安庆沟被浓稠的黑暗笼罩,最后一声打骂声撕裂寂静后,唯有寒风如怨妇般呜咽着掠过残垣断壁。赵爱华举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冲出门,摇曳的光晕里,碎瓷片与积雪交叠,泛着幽冷的光,宛如一地被碾碎的月光,无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的暴行。
刚子蜷缩在炕角,沾满血污的棉被裹着瘦小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让牙齿不住打战,那双还带着乳牙的嘴,发出幼兽般压抑又绝望的呜咽,每一声都揪着众人的心。 “孩子,快跟婶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