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一瘸一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脑袋跟着节奏乱晃，公鸭嗓扯着破锣般的调子唱起《空城计》：我——我正在城楼观——观山景……”
那调子跑得没边，可他浑然不觉，闭着眼摇头晃脑，满脸陶醉。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王德发的心上。
他眉头一皱，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好气地扯着嗓子喊道：“谁呀？”
门缓缓推开，闵文忠那冷峻的脸出现在门口。
王德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电击了一般，赶忙从椅子上弹起来，想要站得笔直。
可他的腿脚却不听使唤，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慌乱之中，他急忙伸手扶住桌子，这才稳住了身形。
“科……科长，您怎么来了？”王德发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声音却有些颤抖。
闵文忠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大步走进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然后猛地转身，指着王德发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问？你那番自吹自擂的破事儿，现在整个科里都传遍了！用不了多久，处里就会知道，说不定还会传到处座那里！你王德发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把咱们科的脸都丢尽吗？”
王德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的双腿不停地打着哆嗦，嘴唇也变得煞白，结结巴巴地说道：“科……科长，都是我的错，是我这张臭嘴没把门，您消消气……”
说着，他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闵文忠余怒未消，继续臭骂道：“你看看你，成天就知道出风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干情报的，讲究的是低调行事，你倒好，到处宣扬自己多么未卜先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蠢猪吗？”
王德发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认错：“科长，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闵文忠骂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瞪了王德发一眼，说道：“这次就先饶了你，要是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轻饶！你给我记住了，在咱们这个圈子里，低调才能活得长久！”
王德发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科长，我记住了。我一定痛改前非，夹起尾巴做人。”
闵文忠骂完，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犀利地看向王德发，压低声音道：“这几天，你派几个靠得住的人盯着小顾。大楚和老段就不错，这两人踏实，话也少，不会走漏风声。”
王德发一听，满脸疑惑，刚想开口询问，闵文忠却眉头一皱，厉声打断：“你少打听！让你做你就做，哪来这么多废话！”
王德发吓得一哆嗦，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闵文忠接着严肃地叮嘱：“给我盯紧了，小顾的一举一动都要留意，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汇报，不得有误！”
王德发忙不迭地点头，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科……科长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闵文忠这才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王德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直犯嘀咕：“这小顾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要盯着他……”
但他不敢再想下去，赶紧起身去安排大楚和老段盯着小顾的事儿。
……
狭窄昏暗的密室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凝重的气息。
墙壁上几盏微弱的油灯摇曳不定，将松井直辉那阴沉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密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供桌，上面摆放着石原熏牌位。
松井直辉缓缓走到供桌前，颤抖着双手，取出三炷香，在油灯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丝悲凉与哀伤。
他双手持香，恭恭敬敬地对着遗像鞠了三个躬，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做完这一切，松井直辉静静地站在牌位前，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石原君，我知道，你死得冤枉，死得憋屈，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与无奈：“如今局势紧张，为了帝国的利益，为了我们的大业，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你的死，并非毫无意义。你是帝国培养的最优秀的谍报人员，你的忠诚和勇敢，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的离去，是帝国的一大损失，但你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
松井直辉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事迹禀报大本营，让他们为你表彰，让你的名字永远铭刻在帝国的史册上。你的家人，我也会好好照顾，让他们以你为荣，让他们知道，你是为了帝国而牺牲的英雄。”
说到这里，松井直辉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再次对着牌位深深鞠了一躬。
“石原君，你就安心地在九泉之下吧。我们一定会完成帝国的霸业，让大和民族的旗帜飘扬在支那的每一个角落。”
之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长衫，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出密室。
他的心腹早已等候在门外，见松井直辉出来，立刻恭敬地垂首而立。
松井直辉扫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地问道：“梶原千春来了没有？”
心腹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回答：“老板，十分钟前千春小姐派人来传信，说她忽然有要事要办，暂时先不来您这里了。”
松井直辉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这次他召梶原千春过来，本是想与她商议一下石原熏死后，临城情报网络下一步该如何开展工作。
虽然此事并非十万火急，但也需要尽快有个定夺。
不过，松井直辉对梶原千春十分了解。
这个年轻的女子聪明伶俐、心思缜密，在情报工作中表现出色，深得他的信任。
她绝不是那种会无故爽约的人。
既然说遇到了要事，那一定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松井直辉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罢了，既然她有要事，就先让她去处理。你派人留意一下她的动向，看看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等她处理完，再让她来见我。”
心腹连忙点头称是，转身匆匆离去。
松井直辉望着心腹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
今天的天很冷，南京城被一层凛冽的寒意所笼罩，凛冽的北风如刀割般刮过大街小巷。
然而，夫子庙一带却依旧热闹非凡，每日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得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
正因为这里如此熙攘繁盛，沿街店铺的房租也高得离谱。
那价格，就像那不断攀升的物价一样，让人望而却步。
在这里开店，若不做些最热门的赚钱生意，那恐怕连房租都付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黄金地段，却无福消受。
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热闹非凡。
多是经营金器首饰、或是高楼酒楼餐饮，又或者舞厅这种来钱快的生意。
茶楼也是有的，但同样是档次极高的所在。
坐落在南京城热闹非凡的秦淮河地段，那是一座高耸的茶坊建筑，在周边建筑中格外显眼。
民国南京的茶坊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风情茶坊”。
踏入这类茶坊，迎门而立的皆是妆容精致、身姿婀娜的丽人。
她们巧笑嫣然，身着时髦的旗袍，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万种。
客人一进门，首要之事便是“点花茶”。
这里的茶饮不过是幌子，真正的主角是那些陪客的丽人。
她们陪客人谈天说地、吟诗作画，为茶坊增添了别样的旖旎氛围。
待客人尽兴离去时，需付的则是“干茶钱”，这“干茶钱”里包含的究竟是茶资还是其他，明眼人自然心领神会。
从这花哨的名字，想必也能猜出几分，这种茶坊所经营的主要生意，实则是为那些寻欢作乐之人提供消遣的场所。
第二种茶坊名为“行业茶坊”。
这里多是各行各业的“行老”们聚集之地。
行老们经验丰富、人脉广泛，在各自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在此聚会，交流着行业的最新动态、市场行情，或是招揽生意、洽谈合作。
在这类茶坊里，茶的品质并非关键，重要的是茶坊所处的优越位置，以及坊内宽敞舒适、适合多人聚会交谈的场所。
大家围坐在一起，烟雾缭绕中，各种商业信息、人情往来都在茶香中悄然传递。
而最高一档的，便是“风月楼”这类“高档茶坊”了。
这里的装修极其考究，中式风格的雕花门窗、古朴典雅的桌椅，墙上还挂着名人字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格调。
茶具更是俱都不俗，皆是精挑细选的珍品，从紫砂壶到青花瓷杯，无不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来往此处的多是官宦人家和富室子弟以及文人墨客。
他们或是为了附庸风雅，或是为了洽谈要事，又或是单纯为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惬意。
即便是在大茶坊的一楼散座，也有专人侍候。
侍者们训练有素，动作轻盈，为客人斟茶倒水、递上点心，每一个举动都恰到好处，让客人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
今天，乔装打扮的梶原千春便迈步走进了风月楼。
一番准备后，已然大变模样。
她顶着一头深棕色卷发假发，成熟韵味尽显。
脸上经粉底修饰，细密皱纹浮现，青春气息被沧桑感取代，暗红色口红勾勒出厚重唇形。
身着深色棉旗袍，脖颈间珍珠项链温润生辉，举手投足间，俨然就是一位四十多岁、气质优雅的夫人，任谁也难瞧出原本的模样。
不乔装打扮，实乃形势所迫。
阿囡和那个黝黑青年曾与她有过照面，对她原本模样印象深刻。
而她的死对头方如今，势力庞大、耳目众多，极有可能也知晓她的长相。
一旦她仍以本貌示人，在如今这复杂又危险的局势下，就如同在明处暴露于敌人的视线中，极易被人认出。
到那时，等待她的可能是无尽的麻烦与危险。
为了自身安全，也为了能顺利推进计划，她只能谨慎行事，通过乔装打扮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绝不能冒这个被认出的险。
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一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梶原千春迈步上楼，直奔二楼的雅座，选了个幽静些的位置。
这里的散座也都用竹帘、花卉、屏风等物件巧妙地做了隔离，私密性还是不错的。
看看时间尚早，她先点了一壶茶，又要了两碟小点心，便在座位上坐下来。
茶坊里有卖报小童叫卖而过，梶原千春让人把他喊了进来，又买了一份《朝报》。
此时的南京，报业繁荣，各类报纸争奇斗艳，为市民带来丰富的资讯。
《中央日报》作为国党机关报，在南京报界地位举足轻重。
它以宣传国党政策、报道官方动态为主，版面庄重严肃，消息权威，是了解官方立场和政策走向的重要窗口。
《新民报》也颇具影响力，它以“居中偏左，遇礁即避”为办报方针，内容丰富多样，既有社会新闻、民生百态，也有文艺副刊，吸引了不少读者。
其报道风格较为灵活，敢于触及一些社会热点问题，在市民中拥有较高的声誉。
《南京人报》同样不容小觑，该报注重贴近市民生活，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报道本地新闻，副刊内容精彩纷呈，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深受读者喜爱，是NJ市民茶余饭后的精神食粮。
此外，还梶原千春购买的这份《朝报》，以报道娱乐新闻、社会花边为主，风格轻松活泼，满足了部分读者对轻松资讯的需求，在茶馆这种地方极为畅销。
梶原千春想先把整份小报的题目浏览一遍，挑着感兴趣的内容先看。
却不想梶原千春刚打开小报，头版头条的一条新闻，便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