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认定江秋无端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梁安更倾向于是这人思考速率比较惊人,因此超光速地跳跃到了他的关注点,于是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关注点。
但问题总是要回答的,梁安点点头,“关于我不想杀江卓,你一直都没错。虽然严格意义上不能说是我当年骗了你,但我现在确实没有寻找这个机会的打算。”
“为什么?”
梁安心想今天这一天,他可能经历了从江秋口中听到了这辈子最多的为什么的一天,甚至两次是因为几乎一致的基本内容,不过现在恐怕已经没法和之前一样岔开话题、敷衍了事。
他只能说彻头彻尾的实话,也知道把左右为源的事实展开说到这种地步,再不坦白简直像个想不清也说不明的墙头草:“因为江卓不死,现在的平衡才会继续……”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梁安又忽然径直走到了江秋站过的那扇窗边,但原先的话语也没落下,只是在这之后额外补充了一句简略的警示。
“……维持下去。先别动。”
他伸手拉起半扇窗帘,在微妙的角度上露出不到三十度的视野缝隙,借着天色昏暗掩映下的城市轮廓简单评估了一下整栋楼正对的可疑区域——一栋半封闭写字楼、一个带有露台的酒店顶层,以及最远处正在翻新尚未启用的施工塔楼。
这时江秋也反应过来他的疑虑,问了一句:“外部有狙击手?”
介于最开始的结论就是有人要谋杀江卓,按理说江卓现在又应该在高处的办公室里,如果从下往上直接阻击找不到人,采用迂回方法是非常合理的猜测。
梁安将头转开以避开镜面反光的成像,紧接着掏出手帕把自己按过玻璃的指痕一一擦去,最后才不着痕迹的把窗帘拉了回去,才慢吞吞加了一句。
“就算有也没关系。如果有人谋划开枪杀人,这玻璃不可能是现在的状态。这是钢化防弹玻璃,所有人……起码所有策划着谋杀江卓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之后的他没有太多犹豫,招了招手让江秋跟上自己的脚步:“上楼。”
话是这么说,也不能不防备对方狗急跳墙的保险措施。从内部来讲楼里的弯弯绕绕导致可能藏人的小角落太多,而他们所在的这栋大厦可以说是这座城市里的高点。要想找到能顺利狙击楼顶的位置,恐怕得在更远的中心塔上开个单间。
路上的梁安也没闲着。尽管放轻了脚步目视前方,这种情况下他也理应非常专注于观察环境,但仍旧叙述着一些看似不着边际的细节:
“你应该知道这栋大厦以前不是枫越集团的资产。但在一次大额投资后,可以说由江卓完全掌控的董事会投票决策把买下它作为扩张战略的第一步。只是枫越当时人数规模只够占满三层,整栋楼的日常维护价格还相当不菲。虽然存在价格优惠,也可以对外租赁,这种程度的不动产投入可以说是有前瞻性,但也可以说害怕把钱花在其他高收益项目上。换句话讲:没有一定要这么做的必要。所以,为什么?”
江秋跟在他身后,稍稍抬起了头,“这个决策在内部复盘时被业界认为是一步稳健的投资,轻微的场所压力很大程度成为了枫越集团现有规模的基石。”
“是,这是公开……或者枫越集团内部决定公开的判断。”梁安只是停顿了一下,他倒是很庆幸江秋不会追究自己从哪里得知了枫越集团的内部资料,“但实际上,有推测认为这个施压下作出的决断是为了推动另一群体的最大利益。任何的活动都需要空间。”
接下来的问题再明显不过,“谁——”
“如果你现在要问这是谁的猜测,我可能需要一个个列举很长一段时间。”梁安连忙插话制止,“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比较肯定的说出来:类似的疑点不止一个。一直以来,我找到过很多尝试探究这件事的人,自己也做过不少调查。”
江秋看向他,“我清楚,你调查这件事的时间跨度最久,包括和我一起的那段时间。有这些漫长的铺垫,你所获得的线索比其他人都要全面。”
梁安脚步一顿。
“实际上,我已经放弃追查很久了。而且那也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线索……”
他说着停在了楼梯间的转角平台。楼道显示的安全通道灯光从楼上照下来,在头顶拉出一道道光影,隔断中夹杂着攀附不去的灰尘气味与混凝土的冷意。
然后才是下一句话,“……而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然后梁安在路途中开始了他的讲述。
故事的最开头并不复杂,只是得到它的过程伴随着机缘巧合。比起其他的部分,这段内容堪称无趣,却又不可或缺。
真正揭晓谜底的时间点恰恰是梁安在挣扎边缘的时候。已经获得了绝大部分能给动机与应做的事定性的真相,他本来已经不打算继续从小到大那份无望的追查,然而却是旁人的期望让这份真相最终找到了自己。
至于得到的这段线索实际上很简单,其实始于很难碰上的机缘巧合。只是一个人为了案情重返大学母校,在与一位曾经师长的短暂交流中,骤然察觉到了自己曾与同僚讨论的案情里一个关键人物的存在。
她的言语在那位老师看来应当只可能是纯粹的空想,问答时亏昂热语气却仿佛这是真实一样振振有词。老师忍不住给出了切合的解答,但又惊惧于“假想”中对法治与人权近乎轻蔑、视若无物的潜意识,最终也许是为了确保自己良心安宁,还是把这件事和玩笑话一样讲给了自己这位已经是一位出色刑警的学生。
肖自铭原本并非为了这件事而来,甚至不是专程来找这位昔日的老师。他只是在正好遇见的叙旧过程中看出了这位老师的欲言又止,然后便像是接过烫手山芋一样得到了当初的那个问题:
怎样才能让一个人误以为自己的秘密已经一览无余?
从一开始肖自铭就是因为出色的应用心理学背景在犯罪心理概念开始流行时被当作先进人才引入昱州市警队,当然清楚这类心理诱导在审讯和情报学里早已存在,不过他也同样清楚,这种方式容易导致被讯问者产生虚假自供,也是对人心理防线与逻辑思维能力的极大摧残。
问出这个问题可能有多重原因,让老师心生惶恐的是这种极端的态度,而对肖自铭来说,除了老师的警醒让深信没有无故警惕的元素,还有后续他查到的一些绝对称不上都是巧合的事实。
事实其一,这名女生名叫尹慧希。档案资料上显示,她在大学毕业后曾经创业注册过一个小型公司,租用的办公场所目前显示在同僚调查中那位关键人物所大份额控股的枫越集团名下。
事实之二,小型公司的盈利情况乏善可陈,但大体的投资走向和枫越集团的收益波动相符。最为可疑的地方在于,小企业本身的盈利不足以支撑支出的部分,更像是另有用途的皮包公司。
事实第三,和枫越集团最初让人开始追查的种种疑点类似,虽然情况没有那么泛滥成灾,但确实有几名和她交集极深、曾试图检举或威胁的人,皆在不长时间内因意外或病变先后去世。
还有一点——尹慧希现在已经死了。
那时的肖自铭尚不清楚,无论结局如何,比起江卓甚至梁自衍,尹慧希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开始。只是模糊的直觉让他认为,哪怕这位学生已经身故,追查这条线都绝对不会毫无收获。
而在这件小事发生之后,追查着尹慧希死亡前留下的痕迹,他从一个据说以前也被问过同样问题的线索人物那里得到了一个联系方式,和一个身份特殊的年轻人刻意制造了一次碰面。
调查路径的线条短暂的交汇,然后错身而过。
“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当然是我。”梁安耸耸肩,“只是我当时就一‘跑龙套的’,还是太嫩,没挖出线索反倒被研究了家底,最后还是我带你见过的王支队长撂挑子前才把这事告诉了我。其实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这么能装。”
他说着咂了咂嘴,觉得还挺可惜,毕竟江秋完全听不出他自认为话语中带着几分谦虚,起码算得上恰到好处的幽默感。
“但我倒也不是没有任何炫耀的资本。至少在我的视角下,这段迟来的坦白……其实是拼凑出整个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