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看向官道左侧的道士方阵,却不曾看到一个格外醒目的道人。
按照常理,吴越此时该宣召这位“得道高人”上前,勉励一番,若是心中有所疑惑,正好借此机会向高人请教一二。
可此时的吴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旁人或许不知柳兰璧出家后的法号,但他却是心知肚明。
心中暗道,在善于变通的世家当中,河东柳氏在某些方面,堪称“刚烈”。
世人缘何对世家女趋之若鹜?因为她们容貌姣好、善生养、主持中馈、长袖善舞……
非也非也!
是因为她们除了拥有强大的家世背景之外,还通晓诗书礼仪!
这才是传承的根本!
而祭祀,恰恰是礼仪中最重要的一环。
但凡柳兰璧仍是柳家女王氏妇,除非她熬成家族的老祖母,否则绝无可能参与到如此重大的官方活动中来。
可柳兰璧偏偏出家了!
方外人,无分男女,不问前尘旧事。
吴越不否认世间有天才存在,但柳兰璧出家不足一年,即便她熟读道藏,也绝无可能独立主持一场如此盛大的法会。
她背后离不开河东柳氏的支持。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不是薛曲和相娑罗的行事风格。他俩不爱找事,但若法会布置真有纰漏,他们也不可能帮忙遮掩。
所以,作为此次活动的主办人,柳兰璧的表现至少是合格的。
这,便是河东柳氏的阳谋。
世人眼中的“弃妇”、“悍妇”,小小场面,手到擒来。
这就是河东柳氏女的格局和素养。
多好的家族宣传活广告!
吴越收敛神色,吩咐道:“请河东士族官吏上前。”
不多时,一群人鱼贯而入。对右武卫将官而言,许多都是老熟人。
对左武卫和左候卫来说,这些人也算不得陌生。当初吴岭率领两卫北上,经过河东时,也曾在此停驻,与这些人宴饮欢聚。
当然吴岭的本意绝非是和他们亲亲热热,而是敲打。但这些暗流涌动不曾抬到台面上来,双方的关系依旧是亲切而友好的。
河东世家势力庞大,许多时候官府都要靠边站。
这时候一众家主们借着先前的几面之缘,回忆起吴岭的一言一行。丧信公开后,河东的世家亦曾遣人去往并州吊唁,到底是差了一筹。
如今借着寒暄的机会,他们立刻提出要去吴岭灵柩前拜祭。
南衙大军班师回朝,沿途州县士族或多或少都有所表示,但他们的重点都放在了通过宴饮拉近彼此关系上。
哪知道河东世家反其道而行之,将重心放在了死人身上。
这中间差的是什么?是人情世故,是段位!
怪不得世家能几百上千年屹立不倒,冷眼看城头变换大王旗,皇帝如流水般更迭。
人死为大,以吴岭的功绩资历,只要不是明晃晃地超过皇帝仪制,再如何尊崇都是应该的。
如此一来,还能显出世家的明礼与矜持。
毕竟他们和吴越早有渊源,不需要急赤白脸地扑过去,彼此尊重就是最好的状态。
于是,段晓棠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跪在吴岭的灵柩前,有的甚至痛哭流涕,缅怀吴岭的音容笑貌。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有多深厚的关系呢!
段晓棠对此十分不理解,但观察吴越和范成达的神色,显然对此非常“受用”。
显然,河东世家挠到了他们的痒处。
大军顺利进城,前往预先设立好的营地安置。常规程序中的宴饮自然少不了。
不过这次选定的宴会地点不同以往,不是官府亦不是某个大族的宅邸,而是河东薛氏的别苑。
没错,就是当初借给南衙的那座宅子。
宴会过后,薛家会将别苑的大部分奴仆带走。在大军停驻的几日内,使用权归南衙所有。
姑且算是南衙驻河东办了。
旁人不清楚,反正右武卫的将官进到这里,比在别处自在多了。
温茂瑞甚至有闲心同人指点,哪些屋子当初堆的粮食和钱帛多得连门都关不上,只能彻夜派人在外头守着。
卢照想到此前一天,平日表现相当佛系的吕元正,特意升帐,郑重其事地叮嘱,“马上到河东了,一个个穿得鲜亮些,别丢了右武卫的面子。”
其他人心中有数,或是憋笑,或是自觉与己无关。
吕元正的重点放在三个“新人”身上,卢照是个爱俏的,秦景不显山露水,但实力过硬,不用担心被人暗算。
只剩下一个重点关照对象——相娑罗。
吕元正直接点名,“相九,出营的时候,别穿你那居士袍了!”
在一众将官中反复打量,终于找到一个身形相近的,“实在没有,就先借华清的衣裳穿一穿。”
相娑罗无端被主将点名,心中自是有几分忐忑。为了教化俘虏的大业,他的衣裳都尽可能向素雅,甚至圣洁的方向靠,哪知道一夕之间,要求截然不同了。
离开营帐后,相娑罗立刻找上了姐夫全永思,询问缘由。
其中牵涉女子名节,全永思不好说得太明白,含糊其辞道:“河东世家众多,难保没人狗眼看人低。去年宁六过河东时,因为衣着不显,被人敲了闷棍算计了一遭。”
“幸而王爷出手,才把人捞了回来!”
实话实说,宁封在长安时,恨不得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那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实在没有讲究的条件,这才不得不随了右武卫的“小叫花”风格。
结果猛踹瘸子那条好腿,差点把自己的性命前程都给踹没了。
相娑罗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他与宁封也打过交道,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哪知道还有这重过往。
虽然不知内情,但还是厚着脸皮,寻好不容易满载而归的靳华清借了一身好衣裳。
卢照原以为吕元正的殷殷叮咛,是因为河东士族林立,万万不能输了气势和排场。
没想到第二天,四卫将官搁一块,尤其是年轻将官,不说打扮得花枝招展,至少瞧着阔气了不少,一看就是小有身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