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重了起来。
“说实话，老爷子你说的没什么问题。”
周离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刘宫，缓缓道：“但还是有一点不对。”
“嗯？”
刘宫看着周离，眼里浮现出不解。
“大明的人，不是宰相的人。”
周离看着刘宫，神色逐渐肃穆，“刘宫，你要是论功绩，我斩金蛇炸山神，救鬼王复唐门，杀古神也有我的一份，除了桂道子死的不太人道外，我做的这些事算不上圣人吗？”
刘宫怔住了。
“你若是论功绩，我救了世人多少次？”
周离冷笑一声后靠在椅背上，伸出手，轻轻挥出一道灵炁，平静地问道：“我问你，若是金蛇夫人真的得势成为妖神，北环十三城能有安宁的余地？”
无周离阻碍，金蛇得以齐聚玉葫芦之力，逆天道而行终成妖神。三大营转瞬覆灭，北环十三城瞬间沦为无主之地。金蛇以北环十三城千万人命为根基，将北环十三城共同锻造成妖族圣地。
自此以后，北环十三城改名为【庇佑地】，千万妖族在此寻欢聚乐，好不快活。只是曾经北环十三城的百姓凡人，沦为妖族用于抵挡人类的根基。
周离看着刘宫，也看着那宏伟的法海古神，冷笑着问道：
“我问你，若是法海古神重现于世，没有我将祂活活打死，你那上京岂有半分留存的余地？”
白蛇丹丘生被古神蛊惑，成为其复苏之元凶。无人察觉到拥有蛇符咒的她所布局的一切，就连刘宫也未能提前发现古神复苏之迹象。在施展了魂术之后，丹丘生以灵魂与肉体为代价唤出法海古神真躯。
上京无一人得以幸存。
吞噬上京数十万人魂魄，断绝大明一条龙脉，法海古神寻得机会重塑诡身，附于刘宫体内。上京自此成为古神的附庸之地，所有百姓官员士兵全部成为傀儡，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已成死城。
而后之日，法海古神寻得时机冲入登仙道，斩断天地锁链。天师张清无以三分之一的本源为代价击溃法海古神，自此之后，人类防线摇摇欲坠，黄衣之主窥伺人间。
刘宫紧握着椅子的扶手，一句话语也说不出来。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帮助姜黎重新弥补鬼界差错，三年内鬼界崩溃，万魂不归，大明还有活人的余地？”
鬼王姜黎察觉出鬼界隐患，选择自戮而亡，用自身来添补鬼界缝隙。但她的计划却多了一丝纰漏，可正是因为这个纰漏，姜黎的灵魂没有补足鬼界，反而让“混球”吃饱，最后，鬼界被混球吞入口中。
自此以后，万千生灵死后无处可归，只能在尘世之中忍受烈日灼烧，最后化为厉鬼为祸人间。被厉鬼所杀之人又成厉鬼，厉鬼又不断捕杀人类。最后，天下沦为厉鬼横行之地，人类永无安宁之日。
“我若没能让唐门复苏，任由蚩尤回归，蜀地万千人命怎会有一条幸存，你岂能安稳坐于此处？”
唐莞继续啃食食物，但她也抬起眼眸。
若没有周离，唐山鸿所做的一切就不会被人察觉，蚩尤最后也会重现于世。到时，恐怕除了唐门血脉，整个川蜀不会有半分幸存之人。被血祭之后的蚩尤将会完全转化，古神姿态的祂不可能放过任何的机会，让黄衣之主重现于世。
到那时，可没有黄帝能与蚩尤一战。
停顿了一下，看着面露惊愕沉默不语的刘宫，周离冷笑着问出最后一句话：
“我问你，若我不按常规，以龙虎山天师身份集结天下仙门，以宰相乃十七魂魄凝聚之物，有悖天理，有悖人伦！你当如何？宰相该当如何？大明又该当如何？！”
“你难道忘了，大明和仙门从来不是一条心！”
腰间天师玉佩仿佛天雷般贯穿了刘宫的脑海，让他顿时惊起，他死死地盯着那温润的玉佩，张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周离拯救了大明太多次。
这是一个很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刘宫也知道，如果没有周离，恐怕有些事情延续下去就会带来史无前例的灾祸，莫说是大明，就连这个世界恐怕也无法延续下去。
前面的那些功绩，周离懒得提，因为太宏伟了。除了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亲眼目睹过的谁也不会信。而且他也不需要那些人去信他，也不需要所谓的高官厚禄的封赏。
“我要的够少了。”
周离看着刘宫，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淡漠，“老爷子，你应该明白我到底有多少功绩在身。你也应该明白，我现在能作为周离和你交谈，已经能体现出我有多尊重你。”
刘宫汗珠落在腿上，他却提不起力气擦拭。
他这才意识到，周离要的已经很少了。
他要的是在规则范围内，对宰相发起的一场公平公正的复仇。这个之前听起来天方夜谭的想法，却在此刻成为了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砝码。
大明欠周离的太多了。
“你若是比功绩，宰相养活不少百姓，那我呢？”
周离嘴角的笑容带着冷漠，不是针对刘宫，而是对整个大明，整个天下的冷漠，“他救下的人，有我十分之一吗？”
“他施行的政策，做出的举措，所谓的手段，不过只是一个政客所作所为，我相信大明不缺少这种天才。可是我问你，我与鬼王共同修补鬼界，谁也做不到。”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你论功绩，我比他强。”
周离站起身，腰间玉佩上的字符让刘宫挪不开眼，“你论势力，他不如我。”
就像周离说的那样，在他得知宰相的真实身份后，他就得到了一个堪称致命的杀手锏。
宰相的存在并非正道。
大明与修仙界有所约定，其中的一条就是双方不可违背天道人伦，不可使用极端术法。
显而易见的，将十七个自由的灵魂凝入一个躯体之中，这种行为完全称得上是丧尽天良。只要周离想，他完全能够以天师的身份号召天下修仙者，共同入京让朝廷给一个说法。
说法只是一个充满奇幻色采的词语而已。
准确来说，只要周离这么做了，别说是讨一个公道，就连他在宰相头上屙一顿都不是问题。
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周离知道一旦这么做，修仙界和大明就会产生缝隙，天师等人拼尽全力维持的局势就会被打破。一些不甘于现状的仙门就会从中引导，引导修仙界与大明重新划分资源。
皆时，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宰相能够比得上了。
“说真的，你们还是不明白。”
叹了口气，周离有些可惜地说道：“虽然很中二，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就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主角。我要做的，就是天道所望，我能做的，就是天道所允。”
“我这次入京不是“讨”个公道，而是拿回属于我的公道。所以，我不会带着修仙界来解决宰相，我懒得用他的方式来对付他。我要做的，就是在你们自以为完美的规则里，将那个让人恶心的东西拉到阳光下，一拳，一拳，一拳···”
伸出手，手掌上满是老茧，缓缓握紧，周离轻声道：
“将他砸个稀巴烂。”
刘宫无言静坐。
“你是修仙的····放弃修仙的优势，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良久，刘宫声音沙哑地说道。
“不是吗？”
周离反而挑了下眉，笑道：“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宰相的对手？”
“你的根基在修仙界，宰相则在尘世。军、政甚至是法，他的朋党遍布天下，就连你今日见了我，他也会知道。”
刘宫有些颓靡，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赢。”
“我是天命所归。”
周离只是说了这六个字。
刘宫愣住了。
“会有很多人帮我。”
看着不解的刘宫，周离缓缓道：“很多很多，比你想的要多。”
“你们只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怎么能···”
刘宫自然知道离字班，他也知道离字班全都是天之骄子，是那京城十七人的“替补”。可他却不理解，周离为什么会把这群年岁不过三十的年轻人当做是后盾。
“他们离开太学才不过十年。”
刘宫说道。
“宰相在位也不过十年。”
周离却用一句话让刘宫愣住了。
是啊，宰相在位不过十年。
“可是···”
刘宫的眼里浮现出迷茫，“他是宰相。”
“我们是离字班。”
周离的话语带着一股很难言明的力量，就像是他从未怀疑过的那样，平淡而坚定，“比他要更强，强出千百倍有余。”
这一刻，刘宫终于明白了。
他再次看向周离时，就不再是一个少年坐在他的面前。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群强硬地扯下所谓的“天命”，拼尽一切从昏暗无边的炼狱中挣扎出来，淬炼成金的年轻人们。
摘玉盘炙珍馐，取尧山盛烈酒。
宰相亲自拉动了龙弓，名为离字班的箭矢被巨力所推动。他们忍住了崩解，避开了山峦，淬炼箭锋成为斩龙箭，最后调转方向，回到了过去，刺向现在。
谁也挡不住他们，刘宫挡不住，皇帝也同样如此。
“会有人再次成为宰相。或者说，大明开国并无宰相。”
周离站起身，身边的唐莞放下食物同样如此，朱浅云身披银甲立于身侧。此刻的三人就像是宿命中无法避开的玉环一样链接在一起，却又没有陷入那习以为常的轮回。
他看着刘宫，年轻人注视着老朽，话语平淡异常。
“离字班，也同样如此。”
行礼，转身，离开。
看着周离三人的背影，刘宫眼里没有浮现任何的身影。他找不到记忆中的谁和他们相似，就连自己也不是。
他们三人没有意气风发，也没有骄傲肆意。他们身上所有的，只是两个很难得到，却又人人都有的字符。
信念。
谁也夺不走，谁也挡不住，谁也不敢触的信念。
“老了···”
良久，刘宫轻叹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被一个后辈教育了。
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褶皱的双手，刘宫惊讶的发现他现在已经老的不像样子了，就连“顾全大局”这种话都能说的出口，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骑在宰相身上打的“无双老人”了。
我什么时候改变的？
刘宫得不到答案了。
他也不需要答案。
“去吧。”
他看着逐渐落下的夕阳，轻声呢喃道：
“你说的对。”
“你要的太少了啊···”
等等。
突然，刘宫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瞳孔顿时紧缩。
“我的龙鞭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妈的幸好我反应快。”
跑出去五里远的周离随手将唐莞甩给朱浅云，满头冷汗，扶着树干惊恐道：“差点就发现了。”
“哎，我也不想的。”
唐莞擦去嘴角的骨头粉末，一脸沉重地说道：“主要是当时嘴里不嚼点啥玩意怪怪的，我看那骨头就放在手边，以为没人要就拾走了，谁能寻思。”
“那个形状你下得去嘴？！”
周离大怒道：“要不是我反应快跑得快，你就等着给刘宫打一辈子功吧！”
唐莞没说话，只是傻乐了一下，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理亏。要是自己理亏还敢嘴贱，她毫不怀疑周离下一秒就给她来一套北梁爆裂斩。
“周哥哥还是很会说的呀。”
一旁的朱浅云笑眯眯地说道：“我可是很少能从外公身上看到哑口无言四个字呢。”
“正常。”
摆摆手，周离笑道：“只是我做了很多事，这些事给了我底气而已。”
“所以接下来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唐莞好奇地问道。
“接下来？”
周离抬起头，看向京城的方向。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轻松，伸出手，轻轻指了指阳光落下的方向，他缓缓说道：
“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