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S市某宾馆大床房内，左正明将手机扔到床上一角，一双沉重的眼皮慢慢覆盖了干涩的眼球，沉入梦乡。
凉，也许是房内的空调开得太猛了些，左正明将一整床的棉被都扯来压在身上，酒店的棉被厚重且有一种洗涤剂、消毒水的味道，压得他险些透不出气来。
左正明不想破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双眼依旧闭着，想利用双手和双脚将棉被铺展开来。
没想到，梦境与现实交界之中，一切都不能如他所愿。
滴。
滴。
滴。
手脚动不了，棉被死死地压在身上就算了，就连洗手间那个修了几遍都没好的水龙头也来欺负他！下次谁让他过来S市支援，他也不会过来的，连续两夜都不给人睡个安稳，还支援个毛线！
唰。
唰。
唰。
一声又一声，有人在用梳子梳头发，声声入耳，丝丝入齿。
房间里静得掉落一根针在地毯上，也能听得清晰，当然，有人在房内梳发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左正明猛地睁开双眼，房内依旧一片漆黑，利用从书桌旁的长条形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可以看见视线范围的一角里，棉被被睡姿极佳的他踹得东倒西歪，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全部垒在身上。
“什么人！”
他以为他说话了，但却没有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房内除了水滴声、梳发声还有一个老人啜泣哭诉的声音。
“我的母亲一家是世世代代服侍夫人的仆人，虽然夫人已经不在了，我的母亲让我保护好那把梳子……”
“真是多谢你们了，如果是以前用过的东西，她的戒心应该会小很多~嘻嘻嘻~”
左正明的眼球转动，任凭他如何用力，他的嘴无法张开、他的喉咙无法出声、他的手脚无法动弹，视线范围内只有房内的天花板和床边翘起一角的被子。
有老人在他的房间里哭诉什么，有怪里怪气的男人在他的房间里嘻嘻笑，而他却除了干瞪眼以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但是我已经把梳子给您了，您放我走吧，我已经看到要带我走的人了。”
老人的啜泣声不断，从声音听起来就怪里怪气的男人仿佛从老人的哭声中得到力量，说话的声音越发尖细，伴随的还有木梳在打结的发丝上不断来回划动的声音。
“你留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我给予你永恒的生命，带着你到南方看重生的夫人，怎么样？”
两人都没有发觉左正明已经惊醒，碍于无形的压迫而被迫静音。
“我没有见过‘夫人’，您让我走吧，我感觉很冷很冷，我的脚上起了水泡，每次赤脚走在路上都如同走在刀刃上一般，每次想象着热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我又要再次经历一次刺骨的冰寒，求您了~”
“这样吧，为了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我去帮你找你的老朋友，过来一起陪你！你说怎么样？左警官？”
“不要，我求你了！他们都是好人，放了他们吧！”
老人求饶的声音不断，左正明脖颈上传来的压迫感让他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明白了现在在他房内的究竟是何人。
“左警官？听说你要辞职不干了？我原本以为你要和一妻二子离开这里的，没想到你对案子如此执着啊。”
“你是谁！”
“我是谁？好新鲜的问话啊，一般人们都是先听说了我的名字来向我靠近的，就和她一样。让我好好准备，我应该如何介绍自己。”
叮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说话怪里怪气的男人兀自抛下一句“好强的杀气”便带着所有怪异的声音和人离开了房间。
左正明从长时间的压迫中透过气来，哈地一声半坐起身，注意到床脚一角处闪闪发亮的手机，不知何时开始他已汗流浃背，其中一滴汗珠顺着低头喘气的角度滑落至眼角。
“喂。”
“终于接电话了你小子！听说你还在老人猝死的案子上摸脚啊，TMD你臭小子，说了几遍让你赶紧把案子结了，这边这么多重要的案子还悬在我们头上，你给我继续磨蹭！”
深夜致电过来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当初带着他入行的前辈，在H市算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彪悍人物。
从他近半个月前接手老人猝死案起就不停催促他尽快结案，将精神集中到近期发生的重大案件上。
如果没有经历刚刚的事情，左正明估计会非常直接地怼回去，解释道自己正在忙一个看似琐碎其实非常重大的案子，让他老头子再等他几天时间。
成为警察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问自己，“这工作，今天还能干下去吗？”
他，年纪将近四十，老家有父母和姐姐一家，定居的H市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
或许，为了他们，他不能再干下去了。
“老大，”左正明回话的声音不似平常一般中气十足，像足了八九十年代港影中主角被猛鬼吓得没了半条命的样子，“我明天请一天假，您就批了吧。”
“什什么！”
“我需要休息一天。”
电话那头，左正明的上司也感觉到他不对劲的地方，缓了半天。
“你在S市是不是？我让那个谁谁谁过去接你吧，反正实习生一名，不跑腿锻炼一下不行。”
“哈。不用，我就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明天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就好了。”
“嗯，行吧。”
男人之间的沟通，素来没有那么多前因后果、嘘寒问暖，上司没有再详细确认他的情况，“行吧”之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
左正明摸一把额上的薄汗，再三确认房内所有角落的灯光都已经开启、房内所有柜子和抽屉都已经打开，强迫自己的视线回到亮着暖黄灯光的台灯下。
笔记本上，早早已经写下“10月7日”的字样。
他等会儿就去退房，回到H市后先去确认A姓老人的情况，向他确认木梳的来源的故事是否如他今晚听说的一般，然后再回家吃饭。
目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游离在他的认知范围外，他能做的只是尽力记录下来罢了。
……
“妈妈，爸爸回来了~”
祈愿静坐在二楼卧室窗台，窗外路灯与明月相辉映，窗外蝉声鸣鸣，初阳发现祈愿就这么关着灯坐在房内窗台，也跟着愣了一会儿。
“你没事吧？”
“没事~哈哈，跟你左焕姨姨聊电话时间长了，连肩膀都酸痛起来了。”
初阳打开了房内的大灯，刚好瞥见祈愿眼角的泪水。
“妈妈，左焕姨姨让你不开心了吗？”
“怎么会，傻孩子。是你左焕姨姨太伤心了，连带着我也被传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