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拧出车钥匙，天边的光亮正巧跟着仪表盘一起熄灭下去。
车里的热气还没散，但他看着街上那群瑟缩的人，还是不自觉挠了一把头发。
有点后悔啊，早知道应该再带只帽子过来。
“执哥，那家店就在附近了，”莫念转过头道：“外面挺冷的，我们在街上走快一点。”
“嗯。”沈执简单应了一声，开门就绕去了驾驶位附近。
从窗里能看见有几个路人的目光在沈执身上扫过，然后定格在莫念面前的那块玻璃上，似乎对谁是这位公子哥儿的伴驾更感兴趣。
莫念笑着耸肩，真对不住，这位置上坐的可不是什么前凸后翘的美女，只是个身材板平、还成天要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男助理罢了。
一小股心酸的滋味顺着门缝刺进鼻腔。
但莫念没怎么在意，别过脸用力打了个喷嚏，然后迅速将围巾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拿过来。
这会儿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愣了两秒，门被沈执从外面打开。
“你在做什么？”他低头看着莫念。
见对方不答，沈执又问了一次，说实在的，他从上车开始就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右眼皮跳了两回，总觉得莫念今天请他出门是刻意要说些什么，然而对方持续的沉默让他怀疑是否预判失误。
霓虹灯在沈执身上勾出轮廓，他背后是林立的高楼。
莫念仍在发愣。
刚才自己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难受。
这当然是好的，但究竟为什么......他一时间产生了某种喜忧参半的情绪。
“莫念。”
莫念回过神，从位置上跳下来道：“啊，我在想别的事，走神了，真抱歉......”
他手忙脚乱地把围巾绕在脖子上，由于太着急，围巾三两下就拧成了麻花，路过的几个姑娘看着他直笑，笑得莫念脖子上都红了一圈。
莫念这边是越忙越乱，直到沈执截住他道：“过来。”
于是莫念跟着沈执转去了角落，对方解下鱼盐巫莫念的围巾，折叠齐整，然后递回去，神情明显不快。
“谢谢......”莫念咽了口唾沫。
这种事如果放在以前还算合理，现在多半只有自己替对方整理衣服的份。
能劳驾沈执站在大街上替助理叠围巾，八成是因为自己这副样子着实有损身边人的形象。
沈执没搭理，转身又走回了街上。莫念立刻跟上去，一边环顾四周——这里是h市东有名的商业街区，客流量巨大，他虽然戴了口罩，但还是要小心迎面撞上熟人。
等他一路千辛万苦躲到咖啡店前，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却猛然觉得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他。
莫念颈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然而当他转身去查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些角落里空无一人。
他想大概是自己过度紧张，便跟着沈执走进了店里。
窗边的店员正抚弄一只小雪鸮的喙，蓬松的小家伙发出一连串愉快的滑音。
莫念没靠近，只是找了附近的位置坐下，盯着看了一会儿。
听说猫头鹰这种禽类在面对生人时很容易应激，弄不好要出心脏问题。
这只雪鸮显然和店员相处了很久，否则也不会举动如此亲切。
“它是不是很可爱？”莫念把目光从那只雪团子上移开。
“你养不活的。”
沈执从手边的架子上挑了本书：“我朋友去年心血来潮，从国外买了一只长耳鸮，也没让专人照顾，半个月就死了。说是因为应激反应。”
莫念笑得有点无奈：“执哥，我从来没想过养它。用我爸的话来说，我连养自己都够呛了，哪还能伺候其他小动物？这小雪鸮长得可爱，看看就好。”
咖啡被端了上来，莫念随手将方糖罐递去对面：“我听说今晚会下初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市里温度比较高，恐怕落下来就化了吧......？”
沈执微微一顿，接过。
“去年是这样。”
“真的？”
莫念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我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新泽西呢。家里来电话说隔壁的老太太崴脚被送进了医院，我还提醒爸妈小心点。嘿，这么一说，我又有些想他们了。”
“你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做什么？”莫念问：“忙么？”
沈执回想了一下——这几年的年末都相似，公司、酒会、出差，三点一线，焦头烂额。
只大概记得那天有合作方的秘书来见他，铺的地毯又上冻，对方跌下去之后半天爬不起来，别人想去扶，结果全在跌地上滚成了一片，滑稽得很。
后来面前有什么东西飘下来，伸手去接的时候发现是雪。
下雪了，莫念看向窗外，沈执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正好映在夜色里。
这场雪下得有点急，霓虹灯的光亮被遮住了不少，行人们片刻白头。
他知道对方想起开怀的往事，那个笑容不是为了任何人，一定是沈执留给自己的，因此没敢去打扰。
他也忽然发现，自己的欣喜就像咖啡厅里的氛围一样平和，比起预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寡淡。
他用这几个月透支了几辈子的苦，稀里糊涂也没活出个人样来，到如今全化在这一笑里。
咖啡在他舌尖上烫出一个白泡，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咖啡太烫啦，”
莫念咂嘴道：“离回去还有些时候，放一放再喝。”
“嗯。”沈执看他，发现莫念眼里飘着窗外的雪——然而他眼前的场景也很快飘起了白花，只是没落在人身上。
雪看多了常会出现这种错觉，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消失。
“你好像很高兴。”
“是么？”
莫念转过头，神情里竟然流露出一丝让沈执有些困惑的率真。现在他眼里的沈执也下起雪了。
“在想什么？”
这貌似是沈执自相识以来第无数次问起，但如今的心情不同往日，他莫名觉得没底。
“很多，”莫念与他四目相对：“而且......想明白了。”
沈执紧盯着莫念，目光有点复杂。
莫念一笑：“执哥，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没事的。刚才看见程秘书给我发消息，说他爱人已经到医院了。他就怕你的院子里结冰，已经提前叫了人去收拾。”
沈执正要开口，手机却响了。
莫念大概听出是需要临时和别人会面，便提出送他去，谁料很快被沈执回绝。
莫念才意识到这可能是私人见面，何况今天这场约会的确收尾得太仓促，连咖啡也没喝上几口。
他不好再说些什么，把沈执送回车上。
“路上小心，执哥。”莫念弓下腰，眉毛、眼睫上都挂着一串白，凑近窗口对沈执道。
“知道了，”沈执没看他，使劲踩了一脚油门。
“小迟，你圣诞节打算去哪儿？”
苏静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问邻桌道：“听说G牌打算在圣诞节发售新品包了，貌似也不是每个专卖店都有，你去看看么？”
那小姑娘只是普通工薪阶层，一听见大牌连肝都打颤，心想身边这祖宗的身上掉串链子就能顶她半套房，包？她省吃俭用一年恐怕都买不了一个。
但她也知道苏静是好心，硬着头皮道：“啊......有时间的话，会去的。不过我更喜欢和朋友出门吃火锅，人多热闹嘛。”
苏静瘪了瘪嘴：“那有什么意思！我上回和他们去一趟，味道也就那样，还沾一身油烟味儿，难受死了。但当时穿的那件衣服我挺喜欢的，也舍不得丢，就放在阳台上晒了好几天。”
小迟尴尬地赔着笑：“也是......”
“你稍等一下，我这里有条短信。”苏静道，一边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
她刚一看到屏幕，眉头就皱了皱：“现在这些做推销的真是有本事，连我的手机号都弄到手了？咦，这家伙怎么没完没了的，还发什么......”
照片？苏静刚才手快，一下将照片划过去了，想想不对，又折返回去仔细查看。
这照片显然是偷拍的，画面有些许模糊。
正中的两个人在暗处面对面站着，围巾口罩一应俱全，但苏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左边是沈执，没错，右边是......莫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