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罕见的静默持续了好些时间。
日头在窗外缓缓偏转过一个角度，照在莫念肩头那块刺眼的光斑也移去了沈执脚下。
沈执盯着对方后脑勺上的那处发旋——它周围乱稻草似的头发正轻微地起伏。
隐约记得刚才见面的时候，这些发丝被仔细收拾过，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乱了。
他知道眼前这家伙打算再说点什么，可沈执现在压根不关注。
他只是觉得这块伤疤已经被自己捂了十几年，忽然被人拿着刀剜出来一块烂肉，就这么连血带皮地摔在地上，简直疼得他眼窝里冒火。
他是个商人，半辈子精于权衡利弊，就算参与风险项目也是基于一定把握的。
他几乎从未有过败绩。
但现在有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大睁着眼睛告诉他，你沈执他妈就是个废物，有本事找别人伺候，没本事让心上人陪你度过哪怕一个晚上——更讽刺的是他无法开口驳回。
他干脆伸手狠狠揪住了眼前那簇稻草，莫念不得不高仰起脖颈，和沈执对视。
他有点颤抖，眼波平静又清澈，“......执哥，你怎么了？”
沈执闭上眼，对方惯于承受，自己也就惯于发泄怒火。
他们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畸形的相处模式，好像已经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他们本应该只做彼此的床头恋人，如今倒是背地里相互折磨得更多一点。
按理说早就到了该止损的时候了，结果却是越缠越紧，分开和靠近都同样让人精疲力竭。
门外挤了一群人，早上准备面试的时候，大伙都忙着对付考核官的问题，现在终于能松懈一下，浑身的毛病立刻全找上来了，一窝蜂地想跑去开闸放水。
到地方才发现大门紧闭，厕所离电梯又远得很，应聘者们这会儿一个个脸都憋绿了。
“咦？这卫生间的门怎么打不开？我记得早晨还好好的......”
“啧，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锁的门！缺德！”
“可能是门坏了，我去找工作人员。”
“要不咱去隔壁试试？”有人打趣。
“可去你妈的吧!”众人乱哄哄笑了起来。
有人实在等不及，“咣”地向门上踹了一脚，莫念被震了一下，沈执伸手把他扯去一边。
门打开了，一众人顿时吓得鸦雀无声，呆愣愣地看着沈执从门里走出来，屁都没敢放一个。
当初那位踹门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退再退的人群让到了中间。
那人见沈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豆大的汗从额头一路滚进领口里。
“对、对不起啊沈总！！我我我刚才实在是太急了，没想到您......”
沈执没说话，垂眼向对方挂在胸前的证件上看了看。
周围人一看就知道坏事：这可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老板还在卫生间里就敢踹门，难道还能等到他以后去掀了办公室的桌子？
眼见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莫念慢慢从门里走出来，众人的目光又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说那家伙真够倒霉的。
不过面前有十几双眼睛盯着，沈执和自己的关系最近有些传闻在外，眼下这情况怎么看都不正常，总该找个理由来转移一下火力。
“抱歉各位，”
他诚恳道：“我对这里不太熟，刚才不小心把锁弄坏了，我和沈总都被锁在里面出不去，好在刚才终于把它拧开了，是吧，沈总？”
沈执略微点头。
众人正愁于双方都没台阶可下，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机灵的，忙迎合道：“没关系，咱们一点都不急！估计是用的人太多，门锁被锈上了......”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沈总您没事吧？”
“......”
正赶上之前离开的人带着工作人员回来，一群人装模做样汇报了状况，又连声向沈执道了歉，拔腿就找借口离开。
一同赶到的程秘书现场看了一出好戏，不觉对着莫念笑了笑。
“程秘书。”莫念也看见了他，招手。
这几天周乐摔折了腿，莫念留下来照顾，经常需要往返于住处和医院之间。
好在程秘书愿意用自家的车替他跑腿，莫念也不至于把时间全耗费在地铁里。
作为回报，莫念转头就把让他那小侄女抓心挠肺的难题包圆了。
莫念也放心把钥匙交给他，毕竟对方在沈执那座天价的住宅里转了几年，名画、名表多少都摸过一遍，都没见少什么。
相比之下，周乐家里就寒碜得很，不存在占便宜的必要，更何况他们是朋友。
“您这几天还好么？”程秘书照例问。
“很好，”莫念眨眼道：“多谢关心。”
沈执皱眉。
莫念知道是那个应聘者搅了气氛，但全当之前沈执的举动是替自己出气，心情也明朗起来。
他环顾四周，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偷跑去沈执面前抱了他一下，又分开。
“执哥，今天的面试一定进行得很顺利，别担心。”他笑了笑：“你快去忙吧。原煜现在应该也面试完了，我和他约好一起吃饭，就先失陪了。”
“唔......我会尽快，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回来。”莫念补充道。
“嗯，”沉默了半晌的沈执总算有了回应：
“记得联系程秘书。”随即转身离开。
程秘书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人，觉得气氛有点微妙。
并非他夸大，现在的莫念越发能摸清老板的脾性了，知道沈执需要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甚至有时比自己做得还要出色。
他知道沈执会让莫念顶上实习助理的位置。
从职业角度来看，这些确实是必备的——但莫念显然不只是助理，而且如果没猜错，莫念所掌握的细节一定还远远大于自己所了解的。
沈总一定察觉到了，他想。
只不过沈总究竟是什么想法，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头绪。
“怎么样？”莫念把餐盘向面前拢了拢，问。
原煜兴冲冲地从海碗里捞了一筷子拉面，大吸一口，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好！”
他嘴唇上泛着油光：“飓风真是哪里都好，我爱死这里的食堂了！我在这里一个月准能胖十斤！”
莫念笑得厉害：“哈，我问你面试情况如何，不是让你做美食品鉴师的。”
一听到这个问题，对方的进食速度也放慢了些，凑近他道：“和你说，他们这出的题目其实是游戏程序优化，哎，简单来说就是给出一个比较原始、可能有漏洞的程序，让你修补并且润色。”
“考题是提前半个月放出来的，我到昨晚还在调试呢。”原煜笑道：“嘿，修补漏洞是小事，优化才考真本事呢。我对自己的水平还算有点自信。”
“然后？”
“然后，我早晨把程序拿去面试官面前运行，其中一个都傻眼啦！估计回去还要考证我是不是找人代写的。他们还问了些有关职业道德的问题，我不大会说话，瞎应付了，但我保证说的都是心里话。”
莫念点头：“我想你肯定能过。”
“谢谢大哥。”原煜嘿嘿一笑：“对了，你去面试了没？”
“我......”莫念想了想：“我没赶上，但是会参加他们的网上加试。”
“哦，”对方显然没多长个心眼，当场就信了，又吸溜了一口面：“大哥你绝对没问题的。其实我挺好奇你和沈总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好像很熟。”
此话一出，莫念明显感觉周围用餐和交谈的动静都小了一倍，似乎所有人都恨不能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去。
他有点无奈，看来员工们对自家瓜田的发掘真是乐此不疲啊。
“我哥是沈总的好朋友，在这里工作，”
莫念道：“所以我也有幸认识了沈总。”
原煜显得有点失望：“只是认识而已？不是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