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下午的去处离画展并不太远。听沈执说是个由朋友建起的会所，平均每天只接待四五位熟客，并未刻意开发出什么商业用途，但在圈子内也算小有名气。
想来今晚有场拍卖，到这里歇脚的人会多一些。
莫念仍然表示理解无能——这块地段怎么看都是闹市，想休息不应该去城郊之类的地方放松么？难道说他们这群人就是喜欢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情调？
“那两幅画，”沈执忽然开口道：“你想好了么？”
“什、什么？”莫念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晚的拍卖品。”莫念这才记起沈执之前问过他对x奈画作的意见，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提，但听现在的语气，沈执是执意想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竟然在乎他的看法？或许......只是为了寻找话题吧。毕竟这么贵重的东西，除买家外谁也做不了主。
“执哥，”莫念想了想，还是打算尽可能利用这个机会：“那个......其实我想问问，你拍下那幅画是为了做什么？”
沈执听到对方这么问，脑仁又开始作痛。
他虽然是个酷爱收藏的人，但对这类名画并不感冒，按理说是不会在意这场拍卖的。
问题在于，飓风近两年合作的那家互联网企业的老板对此颇感兴趣，而且近期恰巧有一个前景不错的项目，对方正在考虑合作对象。
谈生意多是这样：明面上业务，暗地里还有交情。这种时候“投其所好”就显得很重要。
正赶上对方生日，加上这两年家族企业和对方还有不少合作，就算沈执不出手，家里也会有所行动。
此外，他之所以揽下来，也是因为之前和张信东的事传进了老头子的耳朵，这两天又派秘书来公司里念经了。
如果不做两件显得“懂事”的事，恐怕对方还要紧盯着不放。
“为了......送给一个朋友。”沈执道，开什么玩笑，难道还要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哦，”莫念点了点头：“我这方面不在行，只能看个大概，你、你别介意啊。”
“......嗯。”
“如果你那位朋友已婚的话，我觉得《在草原中央》这幅更好，因为它......”莫念似乎在很努力地分析，但沈执听漏了大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准确来说，是自己认错了人——他竟然一直下意识地把莫念认成莫愿，以为向对方提出绘画之类的问题是理所当然。
然而他收到的答案是，“我不在行”。
是啊。如果换做莫愿，或许根本不会问出那个问题，反而会直接满面笑容地开始专业讲解。
从结构到色调，只要是谈及绘画的话题，都会令他眼中星辰闪烁。多年来一直如此。
眼前这个人，只是披着一副相似的皮囊罢了。
“......不知道执哥是怎么想的？”
“嗯？”莫念刚才一直自顾自说着，现在才发现对方根本接不上话。
他猜到沈执没注意听，强忍着心里的失落，顿了两秒，微笑道:“我说，x奈和卡米尔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否则也不会为她画出这么多肖像。”
“啊，”沈执庆幸自己对此还有一定了解，道：“我想是的。毕竟就算卡米尔死后，x奈画的那些肖像仍然以她为原型。”
莫念望着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沈执却错开莫念的目光：“......也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一阵心虚。明明清楚莫念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却又总觉得对方在旁敲侧击。
车里安静下来，沈执再抬眼看的时候，发现对面那双眼眸已经变得透明，正中投映着他清亮的影子。
他一顿，“小念，你怎么了？”
莫念的神情很平淡，但沈执触到了其中几乎要满溢的伤感。他甚至以为对方接下来就会掉两颗眼泪，至少也会抽动唇角。然而没有。
回应他的仍然是沉默，以及两道晶莹清澈的目光。
“小念？”沈执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有点错愕。
他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唯一能确定的是莫念伤了心，于是伸手抚着他的脸颊：“抱歉，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莫念摇头，感情大概真的讲究先来后到。
心脏被击中的初体验对于感官而言具备极致的新鲜和刺激，总让人印象深刻，回想起来甚至还会带着生理记忆。
人生苦短，想忘掉实在难得很。
莫愿之于沈执，就好比沈执之于莫念。
他的确没资格指责，这一边沈执哪知道莫念心里有什么弯弯绕，只想着尽快平复对方的情绪，免得麻烦。
“那就当是我错了，好不好？”
“记得你上次说想去书店，结果没去成。我朋友这里有很多初版书，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他和颜悦色。
莫念眼底亮了亮。原来对方是打算补偿那段被莫愿占用的时间，甚至还记得自己当天说过的话。
“所以别难过啦。”沈执像拍抚小动物似的地安慰莫念。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他眼底的感伤随即如同霜华遇暖，融成了一层柔软的水雾。
说出来挺丢人，但莫念很享受这种抚摸。
抛去一切情感来看，这个动作至少把他们两个人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小念，”沈执看着他：“你笑一下。”
莫念不明所以，还以为对方是想确认自己的心情已经好转，于是听话地弯下眉眼。
“乖孩子。”沈执笑道，果然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像。
让莫念没想到的是，沈执的所谓朋友真的辟出了一块世外桃源。
门很低矮，四周筑着围墙，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但进去之后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虽然是人造景观，但完全贴合了最优秀的园林审美，树木和假山水相得益彰。由于植物天然的隔音能力，院内明显能够感觉到比院外僻静许多。
建筑是一层式的，使用了大量的木质和玻璃结构，在整块区域内大面积平铺开来。
由于视角的关系，莫念一眼看不清全貌，不过他猜测这建筑少说也接近两千平方。
闹市区啊......太奢侈了。莫念一阵肉痛。
“哟？可可，你瞧这是哪位贵客啊？”一个略成熟的女性声音响起，随即是一阵欢快的犬吠。
莫念还没反应过来，路旁就冲过来一只半人高的金毛犬，差点把他扑倒在地。
这只金毛似乎尤其对莫念有好感，一个劲儿地想用舌头舔他的脸颊。
凭莫念的体重，想兜住它有些困难，后来就干脆坐在地上抚摸。
“......宁菲，”沈执瞥见莫念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皱了皱眉：“管好你家的狗。”
就见那位肩上搭着件西装的女子走到面前，抱臂看着他，笑道：“不是吧沈总，人前还喊我‘宁总’呢，今天这么不友好？”
沈执默然。
宁菲也不恼，扭头看了看莫念：“这小家伙是新人？哪个娱乐公司的？星跃、华娱，还是......？感觉没见过啊。”
“他是学生。”
“哦——”宁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声道：“那看来沈总是想玩养成系啊......先前那位有些底子，没什么意思。”
“宁菲。”沈执眯起眸子。
“好好好，”宁菲也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就不再开玩笑，转身唤了一句：“好了可可，回来吧。你再不走，恐怕就要被做成狗肉煲了！”
*《在草原中央》绘于1876年，是莫奈的早期作品之一，画面为其第一任妻子卡米尔坐在花海中阅读的样子。
2009年2月4日，这幅画在伦敦佳士得被拍出了1124.125万英镑的高价。（数据来自网站）
我个人很喜欢这幅画御演乄里明媚温暖的色调，就像那对夫妻之间经受过生活打磨、仍充斥着光与热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