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时，首先进入耳朵的是欢乐嘈杂的人声。
眼前像是加了一层滤镜，交叠的光影逐渐变得清晰。
缤纷的彩色气球、飘动的红色旗帜、热热闹闹的人群和零食车。
他回到海兰堡了。
温何环顾四周。
天气依旧阴沉沉的，脚下一层薄薄的落雪，被清洁工认真地扫到道路两侧。
江奇武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短暂的迷茫之后猛地抓住一个路过的原住民。
“今天是纪念日第几天？”
原住民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最后一天啦！来一起庆祝吧，庆祝我们的涅盘！”
“第七天……但还没有结束。”江奇武喃喃，“我们提前回来了？”
她又问原住民：“你们的活祭……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活动什么时候举行？”
“啊！你是说献给焚尽之火的盛宴吗？原住民笑容更加灿烂，“就在今晚天黑之后，请一定要来啊！”
江奇武大步走到温何身边。
“我们提前回来了。”她笃定道，“按照副本规则，需要过完第七天才能回到之前的海兰堡，哪怕是按照焚尽之火的太阳计日，也应该在天黑之后回来。”
“真他丫的奇怪。”
温何的手微微握紧。
压下内心的紧张，温何问江奇武：“你跟时虑有没有约定见面的地点？我是说，有没有考虑过假如不小心分开，回到这里后要在哪里汇合这个问题？”
江奇武一愣，“有倒是有……”
“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没有殉职？”
温何咽了咽：“我不确定……但假如他没事，一定会去那里等你对吧？”
江奇武本来想说：“那可不一定。”但看到温何异常紧绷的表情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之前约定回来后在教堂碰面，走吧，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没等江奇武说完，温何就已经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看着他飞快被人海淹没的背影，江奇武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教堂还是之前的模样，破败不堪，落满灰尘，顶上的十字架摇摇晃晃，随时准备选择一个幸运路人砸到他头顶上。
不过这里根本没有路人，哪怕是最热闹的涅盘纪念日，教堂门口也还是冷冷清清，凄凉得让人心寒。
海兰堡的原住民视它为不祥之地，因为这里供奉的是被他们抛弃的神明，从未垂怜过人类的、冷漠的神明。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祥之地，是整座城镇从灾难中保留下来的唯一完好之地。
灾变到来之时，没有人愿意踏足这里半步，所以——
无人生还。
从人群中挤出的温何头发凌乱，来不及整理，他看到陈旧的雕花木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孤身一人，背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热烈的欢呼声、笑声离得那么近，却隔得那么远。
温何停下脚步，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因为看到那个身影而漏了一拍，缓缓漂浮起来。
他喘了两口气，小心翼翼地叫道：“时虑？”
男人的耳朵尖因为这声呼唤而轻微地动了动，他缓缓转身，露出一抹笑容。
“您来了。”
啪。
心脏从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耀眼的琥珀色不见了。
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如今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空洞。
“我艹……”同时看到这一幕的江奇武爆出粗口，“你眼睛呢？！怎么搞成这样？！”
时虑迈开步子，慢慢地踱向两人。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
无所谓的语气就好像失去的是什么与他无关的东西。
怀里突然落入了一个柔软的触感，时虑怔愣了一下，低头嗅了嗅熟悉的味道。
“抱歉，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可怕？”
……
“……你吃吗？”
沉默了半天，温何挤出这么一句话。
此时他正和时虑坐在某条街的长椅上，一旁的灯杆上系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几步之外就是车。
一群假人类的小孩围在车边，看着白色的糖丝从嗡嗡作响的机器里吐出，在木棍上绕出蓬松的云朵。
江奇武在更远一点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
感受到身旁人格外低落的情绪，时虑扬起嘴角，问出灵魂问题：“您有金币吗？”
温何：“……没有。”
时虑觉得很有意思。
倒不是说瞎了两只眼很有意思。
这是杀戮的代价，他必须遵守规则。
不过对他而言，眼睛与视觉并不完全划等号，假如他想，甚至可以化出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是没有了瞳鸟，就没法在暗中看清，也不能提前预知灾难，的确是有些不方便。
但温何的态度很有意思。
除了刚见面那一下剧烈的情绪波动外，他一直处于一种低落但平稳的状态。
行为就更有意思了，从没离开他超过半米，手指永远勾着他的手心，哪怕坐下了也不肯放开。
又不说话，在他跟江奇武交代发生什么的时候沉默得像个木偶，好不容易开口又是这么奇怪的问句。
怎么不问问他有没有把那个疯子干掉？
什么？猫都不吃。
江奇武打完电话回来了，倚在灯杆上，皱着眉看了时虑两秒，开口道：“我联系基金会了，他们很快派人来。你确定在地底看到焚尽之火了？”
时虑转头面向江奇武。
他的眼睛上现在蒙着一层布，是江奇武刚刚从纪念品商店买的，说是用来扮演什么祭祀女巫的配饰，买一送十，做得挺精致，还缝着金色的暗纹。
“没错。”
在地底遭遇怪物，与温何分开后看到了焚尽之火，然后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回到海兰堡了——这是他对江奇武的说辞。
江奇武半信半疑。
本来时虑就不真诚，如今唯一的心灵窗户也糊上了，更难揣测他的话是真是假。
不过无论是真是假，牵扯到神明就必须上报基金会。
“离副本结束还有点时间，不如盘算盘算源质在哪吧？”江奇武说，“好歹也是这次的任务之一。”
回来后他们都收到血字提示，海兰堡七日灾变探索度全部已经超过60%。
可找到源质的任务依然没有进度。
空气有几秒钟的寂静，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知道源质是什么。”
江奇武一愣，看向从刚刚起就一直沉默的温何。
“哦？你说说看。”
与此同时，时虑感到握着他手的力道紧了紧。
温何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看着江奇武：“我可以帮你拿到源质，但有个条件。”
江奇武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温何现在的眼神有些陌生。
之前他可是有什么讲什么的好孩子，跟时虑走了一路，竟然也变得遮遮掩掩了。
“什么条件？”她问道。
“我希望你能帮我救出我的委托人——她叫苏雪，是这次的祭品之一。”
温何沉静地说。
“我有事情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