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微微迟疑，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穆婉就是穆九霄的母亲，这一点他知道，当年的很多人也都知道。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二十余年，到如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尤其是三皇子，他是不应该知道的。
先前，穆婉去世之后，他就下令，严禁在宫中议论和穆婉有关的所有。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顶风作案，背地里议论此事，他用了强硬的手腕解决这件事，杀了几个人之后，宫中无人敢议论。
那么，老三是如何知道的？
这一刻，老皇帝也看向三皇子，质问道：“说，你是如何知道的？是听你母妃说的吗？”
淑嫔看起来乖乖巧巧，背地里竟是这般心思狡诈么？
同样的问题被接连问了两次，就连三皇子自己也有些恍惚。
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母妃说的吗？
不，母妃从未在他跟前提过这件事。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像很早就知道了。
至于是谁说的？他反而没什么印象。
总之，他就是知道。
这时候，穆九霄的质问接着传来：“你说，在陛下不知道穆婉是我生母的时候，尚且对我那般维护。怎么，你很早就知道，穆婉是本王的母亲？”
老皇帝也细细回味三皇子刚才说的话，也反应过来：“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为何会有人早就确认穆九霄是他的儿子？
除非，这个人就是当年对穆婉做手脚的人。
这是唯一的可能。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所以在这个瞬间，老皇帝急于知道这个人是谁。
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可以确认对穆婉动手的人是谁。
但，这一刻，三皇子的表情却有些疑惑。
他知道，但，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无论他如何去回想，都想不起这件事是谁告诉他的。
这一切仿佛只有一个声音，有那么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说着这件事，说穆九霄其实就是穆婉的儿子，而父皇深爱穆婉，若他知道穆九霄就是穆婉的儿子，就一定会将他立为太子。
而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太子了。
那可是太子之位，日后是可以登基为帝的，他是皇子，自然以做皇帝为最终目标。
所以，他怎么可能让穆九霄来堵他的路呢？
这一刻，老皇帝的质问在他耳边炸响。
三皇子回过神来，发现父皇代替了穆九霄，此刻正抓着他的衣领，怒声质问道：“说，是谁告诉你这一切的？只要你说出来，朕可以饶你不死。”
“饶儿臣不死？”三皇子重复着这五个字，低低地笑出了声。
说到最后，也仅仅是饶他不死。
呵，他是皇子，自有身为皇子的骄傲，若只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绝不要。
若生，便要轰轰烈烈。
若死，同样也要轰轰烈烈。
他、萧启泽，绝不苟活！
这一刻，他看着明显陷入暴怒状态的老皇帝，再次笑出了声：“父皇，您对儿臣，还真是好啊。哪怕儿臣做出如此忤逆之举，您还是说，会饶儿臣不死。可儿臣起兵，是要将您置于死地，取而代之的啊。您这心肠，未免太柔弱了些。哦不，不不不，您不是心肠柔弱，您是想到了穆婉，你想知道是谁害了穆婉。可您，注定别想知道。儿臣知道就是知道，至于如何知道的，儿臣是绝对不会说的。”
笑话，他怎么会说呢？
他要带着这个秘密死去。
因为，暗中引导他知道这件事的人，可比他聪明多了。
一想到还有一个幕后之人掌控着这一切，三皇子就觉得无比安心。
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穆九霄，想要将他置于死地，且那人的手段比他高明，心思比他狠辣且沉稳，也比他藏得更深藏得更久，三皇子就感到无比快意。
他可以死，但，他必须要带着这个秘密去死。
如此，他就可以保护那个幕后之人。
就让穆九霄以为他已经解决了一切吧，轻敌，绝对是失败的开始。
哪怕是死了，他也会变成恶鬼守在天上，他要等着看，等着看穆九霄被那幕后之人算计得生不如死！
他要看穆九霄失去一切，再凄惨无比地死去！
唯有如此，他多年来所承受的折磨才算是有了回报。
他要穆九霄死，以最惨烈的方式去死，所以，他什么都不会说。
因而这一刻，三皇子紧咬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直到有黑血从三皇子的嘴里流出来，老皇帝才意识到不对，他急忙松开三皇子的衣领，急声道：“你吃了什么？吐出来！朕命令你吐出来！”
但，已经太迟了。
三皇子张开嘴巴，一口黑血涌了出来。
哪怕这会儿他很痛，很难受，却还是看着老皇帝笑出了声：“父皇，您什么都别想知道，什么都别想……”
他是决不会说的。
可是若是被这般押解回京，被送进大牢之中，大牢里有的是对付人的手段，他是皇子，从未吃过什么苦头，他是受不住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死的干脆利落些。
“太医！太医！”老皇帝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三皇子剧烈地笑了几声，突然就倒在地上，他伸手抓住老皇帝的衣角，努力抬头看他，挤出一个很难看很难看的笑容，嘶哑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撒娇般的痛楚：“父皇……”
老皇帝蹲下身捧起三皇子的脸，满目痛楚：“启泽，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三皇子没有回答，只捏紧了老皇帝的衣角，喃喃道：“父皇，若有来生，儿臣绝不要生于帝王家，绝不要……”
说完，三皇子的手陡然落了下去，摔到地上颤了几颤，之后，就再没了任何动静。
等太医提着药箱跑进来的时候，三皇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气息。
他死了，不甘却又甘愿地死了，在所有关于未来的设想全部破灭之后，在奋力拼杀却又无果而终之后，在终于无计可施之后，绝望地死了。
偌大的营帐中，一声惨痛的悲鸣自老皇帝的胸腔之中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