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吓了一跳，内心颤动。
客观来说，穆九霄足够狂傲，在君臣之礼这件事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往日里，穆九霄不会这般对他行礼。
所以老皇帝猜测，接下来，穆九霄必定有话要说。
这时候，沈悦薇突然道：“九霄！”
穆九霄直起身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这是在告诉她，让她放心。
但是，她怎么能够放心呢？
她看得出来，穆九霄是要和老皇帝敞开天窗说亮话。
但，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将一切都摊到明面上说，老皇帝是否会勃然大怒。
她想要阻止，但，穆九霄已经开口：“陛下，微臣心里明白，您对微臣是又爱又恨。但，微臣希望陛下明白，微臣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微臣的家。微臣并不希望受到任何的猜忌。”
穆九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老皇帝并未开口，只是那眼神格外冷厉。
孙得福站在一旁，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老皇帝就开口了：“如果朕说，朕对你从未有过猜忌，你信吗？”
“陛下若是信，微臣就信。”
老皇帝突然就笑了：“穆九霄，你很聪明。既然你有能耐跟朕敞开天窗说亮话，那么今日，朕就给你一句准话：一年之内，朕不会动你。而且朕还可以跟你保证，不会祸及你的妻儿。”
穆九霄没有追问为何是一年之内，因为只要有老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就足够了。
祸不及妻儿。
他很喜欢这五个字。
沈悦薇却慌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老皇帝，不明白他为何说是一年之内。
难道一年之后，他还要杀了穆九霄不成？
然而老皇帝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沈悦薇突然就怒了，她霍然起身，直视着老皇帝，声音悲愤：“陛下觉得，您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对穆九霄而言，公平吗？”
“公平？沈悦薇，你站在什么立场，来评判朕的为人处世？”
“陛下说得对，我身为臣子之妻，没有立场来评判陛下的为人处世。但是身为穆九霄的妻子，站在这个立场上，我有话要说。陛下觉得，让穆九霄从小过着那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公平吗？试问，他又做错了什么？若我婆母在天有灵，看到您这般对穆九霄，她会怎么看您？再者，依我所知，您当年是与我婆母成亲之后才前往北戎抗敌的，如此说来，您就没有想过，九霄也有可能，是您的骨肉？”
说出这些的时候，沈悦薇一直看着老皇帝的脸色，察觉到老皇帝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老皇帝的心里，也有这样的怀疑。
不然，若他有足够的理由确定穆九霄是那个北戎人的儿子，只怕早就把穆九霄杀了。
然而下一瞬，老皇帝勃然大怒，挥袖将旁边矮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穆九霄上前一步，挡在沈悦薇面前，避免那些碎裂的瓷片会伤到她。
短暂的发作之后，老皇帝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躺椅的扶手，死死地盯着沈悦薇：“伶牙俐齿！”
沈悦薇目光平和，静静地看着老皇帝：“陛下心中，就没有过这样的怀疑吗？”
“当然有。但，皇家血脉何等重要，难道就因为朕心里的这点怀疑，就要枉顾朝纲，枉顾天下吗？”
“当然不是。若是心存怀疑，就去找证据。”
老皇帝嗤笑一声：“沈悦薇，你觉得这天下间只有你最聪明不成？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朕就没有找过证据吗？可多年来，查无实据！”
“陛下多年来都查到了什么，可否告知？”沈悦薇锲而不舍地追问。
为了穆九霄，她太想知道了。
因为她看得出来，虽然穆九霄嘴上不说，但是对于这件事，他还是很介意的。
老皇帝看了看身后的孙得福一眼，孙得福立刻点头，转身走进身后的大殿，取了一个朱红色的匣子出来。
“这里面的内容，便是朕多年来查访所得。你只管拿去。”
沈悦薇看了看那个匣子，突然就明白过来，老皇帝早有准备。
他甚至猜到，她会问他这件事。
所以，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在算计他们。
算计他们会为了彼此，胆敢触怒他这个九五之尊。若非如此，他就不会把多年来查到的证据交给她。
因为老皇帝要确定，确定她会毫无杂念，一心一意为穆九霄着想之后，才会真正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她来查。
所以，今日老皇帝的情绪看似起伏不定，事实上，他早已掌控一切。
至少，从穆九霄和她的反应之中，他已经确定，她和穆九霄彼此深爱，愿意为彼此付出一切。
不愧是将大齐治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简直是狐狸成了精，聪慧得过分！
心里虽然有所腹诽，沈悦薇看着孙得福手里的匣子，心情却放松了一些。
她终于，要直面这些证据。
就在她伸手要接匣子的时候，老皇帝突然道：“沈悦薇，你可曾想过，也有可能最终查下去之后，查到的结果是穆九霄是那个北戎人的儿子？”
“想过。”说着，沈悦薇看向穆九霄，“但我相信，在夫君心里，也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一刻，看着沈悦薇，老皇帝的神色格外郑重：“朕今日便将这些交给你，希望你能查到朕不曾查到的内容。”
“是。”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老皇帝直接下了逐客令。
到了殿外，沈悦薇和穆九霄几乎是同时出口：“你真是太鲁莽了！”
同时说完这句话，沈悦薇忍不住笑了笑，直接握住穆九霄的手：“既然我们都鲁莽过，那就谁也不要说对方的不是了。走吧，赶紧回去，我想吃你做的面。”
穆九霄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匣子提在手里，朝着前面走去。
哪怕是坐到马车上，二人谁也没有打开那个匣子。
直到回到府中吃完饭，沈悦薇洗了手坐在匣子旁，看了看同样一脸期待地坐在那里的穆九霄，试探着开口：“要不，看看？”
“好。”穆九霄嘴上应了一声，却没动。
他在胆怯。
因为他不知道打开这个匣子之后，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事实。
沈悦薇亦是心情激动，掌心微微濡湿，手指轻颤，缓缓打开面前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