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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来福公公醒一醒。”

糖糖想要张嘴,咽喉像是上了一把锁,发出的声音扁扁的,竟是有些像鸭子。睡到大汗淋漓,却发现自己穿得极为臃肿,摸一把喉咙,那个地方大约是被人沾了一块什么薄软木,不痛,但是硌得慌……她想起纪陶,猛地就醒了。

四处搜寻,却望见身边只有一位老太监:“来福公公……殿下在唤您。”

唐糖都不及思索,已然被老太监拉扯去了赵思危身侧,齐王倒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嘲笑:“苦头可曾吃足了?难为道长,走投无路之际,总算知道本王才是那个堪于托付之人。”

唐糖摸一摸脸蛋,全然明白过来。

那个老狐狸,还真是替她寻了一副好壳子,来福本就不是个打眼的角色,身板更是正巧踏于正常与微胖的那条微妙界限之上,她这个当口来扮,当真再合适不过。

齐王一定已经与纪陶打过了照面。可是纪陶这会儿……走投无路?眼前这个人算是同他们站在一条船上,可他半酸半真的话,却每每不免要打一半折扣来听,真让听者茫然之极。

唐糖忧心忡忡,故而讪笑未答。

赵思危这又换回了清晰的声音,斥道:“来福,你这个样子也能睡着,本王是不是该放你告老还乡了?”

唐糖佯作惶恐:“奴才只是偶感风寒,奴才年纪尚小,殿下的教诲还未领受够呐……”

赵思危冷笑一声,拂了袖子,入了旁侧那扇小门。

唐糖原地环视半天,四周、窗外……暗自判断这是一栋什么宅子,离地图上的北角花园又有多少距离,当什么时候下去探路才好。

那老太监却搡了他一把:“来福公公怎的还不入内伺候?”

唐糖回过神:“入内?”

老太监觉得这位来福小总管真真奇怪,平常都是他嫌弃这群老家伙们没有眼色,今日这是怎么了?

“殿下出恭去了,您还不快去?”

……

**

同齐王两个躲在轩厕之中议事,那滋味……特别是这又并非什么王爷居所,也不知这古宅是为谁而建,其间茅厕尤其的逼仄不通风。

“说起人心,老头子比本王工于收买得多,老太监太老,不可不防。”

唐糖瞟一眼轩厕之外,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赵思危寻她议的倒是正事,他告诉他,再过五个时辰才到开锅仪式。三爷之所以要将时辰选在天黑,正因为天黑好摸鱼。

雪域垭口之内看似空寂无人,老秃鹫这个疑神疑鬼的老疯子,不知在雪域之中安放了多暗哨,入口处更是密布着由活人控制的弩机。

不然……赵思贤亲率的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在第一时间就被他的秃鹫爹擒获扣留?这个鬼地方半城都是监狱,多这么几人根本不多。

齐王此前遣入的那支先锋军,虽除纪陶一人,一样没能逃脱被擒的命运,往外报信之人亦为纪陶。

然而,这就是赵思危的老辣之处了,这支队伍乃是照着御林军的样子来装扮的。他自己却一直只守在垭口之外,秃鹫再动怒,好歹不曾触犯老头子的底线。

而先锋军那笔账老秃鹫无暇细算,自然而然也扣在了赵思贤的头上。

或许如赵思危所说,他爹秃鹫收买人心的手段过于高超,又或许根本就是因了那一碗鲵汤延寿百年的传言诱惑,那些死士日夜守卫头上的这片雪域。

这使得进入此地容易,若无鬼魅身手,要想从这个地方逃生,却是绝无可能。

“故而从现在起,来福公公,本王要麻烦你出一趟雪域,为先皇陛下去给镇远将军送个信,吃麒麟肉的开锅仪式,将军固然赶不及,迟些日子到此,过来讨先皇陛下一杯喜酒,还是应当应分的。”

唐糖大惊:“什么?说了半天,纪陶难道是要您送我出去!”

赵思危神色肃穆:“不出去你待如何?老头子素来看重排场,如今我算是被请到此间的,同着他扣下的那个赵思贤,实为无奈之举。今日见了我,他言辞之中颇多抱怨,嫌弃来人不够多,场面亦不够热闹,撑不起他延灵之台的门面。本王假托出雪域请将军这个借口,方才已与老头子提过,席勐仍在沉睡,掉包之事尚未败露,故而他非但不疑有他,还说要派手下亲送公公安全出雪域,一旦出去……外头皆是将军的人马,万事便由不得他了。”

“这绝对不行……纪陶说好要我在这里帮忙的。”

“原先本王未至古城,那也是不得已的法子。”赵思危一派不容拒绝之色:“机不可失,你自当出去先保母子平安。不然……别说三爷在这里不敢施为,便是本王,也觉实在并不安心。本王承认此前私心甚重,未经深思熟虑,便放了你至此,自你进来后,却是日夜追悔。”

赵思危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若是纪陶只是一人在此查案,唐糖绝对相信他有独自脱险的能耐。而以唐糖现时的身体状况外加身法,大约也就能相当于一头熊的水准,纪陶若是带着她一同逃生,其艰险程度的增加,绝对要以十倍计。

“这些都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再或者,索性让三爷送了你出去。”

“那此处……”

“秃……本王是说父皇失了麒麟肉,此处势必要乱,但本王自认后盾坚强,将军早已重兵在途,若说硬去,踏平这方鬼蜮绝无大险。你放心,尘归尘,土归土,已经死了的人自是当归阎王……而本王,也一定会安然回京的。”

此人真乃一号奇人,别人黑灯瞎火才敢干的事,他敢于放在桌面上讲。

唐糖大惊:“踏平?那许多人,那些被囚的幸存兵丁……”

赵思危微叹一气:“大变故之中,为取大义……顾前不顾后乃是常事,那些人……唉,糖糖,许多事情还须看淡。”

他道的平淡无波,唐糖听来却是益发心惊,赵思危会这么想她是毫不惊奇,但纪陶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个结局?

唐糖深知纪陶性情,就算没有她,他在这个地方要顾的,尚有他的大哥、二哥……以及所有依然活在这旧城的地下监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苦命之人。

赵思危口中的大义,同纪陶心中的大义,根本就不是一件东西。

纪陶这人看似温和随性,但他骨子里那腔热血,即便在历了这许多艰难困苦之后,依旧可融冰雪。

他自少年始关注谢家军失踪一案,历经九年锲而不舍,追查至今,终于到了离案子的结局最为接近的时候。即便唐糖与秘密本身毫无干系,这一刻也不能迫他抛下所有,只为他二人逃出生天。

更不必说,唐糖根本就是这个秘密的核心。

齐王犹在催促:“道长就在南楼,你现在是来福,自可过去相请。就说本王新近悟道,颇有一些迷津需要道长指点。至于如何令他出去,本王一会儿自有法子。”

“不,不,我不用他送出去。殿下有无想过,另外的逃生出口至今未能寻到,我在的话,或可帮上一点忙?殿下迢迢赴昆仑,是为了什么?不弱实言以告天下,是为解救被困鬼蜮十来年的生灵……”

赵思危听得十分不屑:“你编的这个更像赵思贤,不是本王。”

“殿下视贤名若浮云,可若京城的那些朝臣……比较看重殿下有无好生之德呢?为取大义……”

赵思危听得心中微微动容,却是继续冷嗤:“糖糖,你的口才不如纪三,啰嗦起来便有点像裘全德。”

唐糖并不觉得恼:“殿下不要迟疑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法让我潜去北花园。”

纪陶近几月来浸淫于古昆仑文化之中,对这一族的了解有了一定的深度。

以昆仑族长老的说法,他们的昆仑故园至少在百年前仍存于世,何以在这个所谓的旧城之中,只能看到汉人的古老建筑,而古昆仑的痕迹却是荡然无存?

世人皆传那古昆仑王是个机括爱好者,然而如今这个旧城,除却唐糖从曹四渠那里证实过一部分鱼池结构,那些连接管道过滤水源用的球形闸门,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型机括,昆仑王不可能那么无聊罢?

昆仑旧城的许多秘密,在此前分明已经显而易见,唐糖以为他们早已无限接近于哪个谜底,然而如今身值此处,却发现在这里连谜面都摸不到。马蹄形的城池、图纸上反复描绘到的小狐狸脸……

以纪陶的判断,这些秘密一定是以什么方式被掩盖起来了,这个地方很可能留存着一条别样的逃生之道,正等着他们去发现。

纪陶扮作茯苓子老道,确然利于掩护身份,却同时又掣肘于这个身份,被老秃鹫日日缠着参机悟道,压根无法施展能耐深入查探。

赵思危看唐糖居然执意要留,自大狂的本性毕露:“这种时候,本王靠个快要生孩子的女人成事,说出去照样毫无德行可言。”

“……殿下,您从前将我的技艺夸得天花乱坠,怎的如今忽然对我信心全无?在开锅仪式开始前还有整整五个时辰,我探路的本事大的很,这城中的秘密至今冰山一角未露,破绽一定就在某处等着我。逃生之路一旦找着,我一定听您的先撤。”

“你不要忘记本王是当了父亲的人,本王的妃妾,怀胎十月便恨不能当十个月的豆腐,碰都不容一碰,你倒好,以为自己是金刚所铸。”

“殿下总不会要求你的妃妾全都会飞檐走壁罢,其实她们也就是没被逼到份上。自己的郎君身处险境,是个女子会都不怕粉身碎……我绝不可能留下三爷孤军奋战,还求殿下成全。”

齐王这一年多来卧薪尝胆,给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哥哥称够了臣,这场翻身仗他等得日久,今夜一役,简直无异于火拼。

这么一个得力帮手,成全的分明是他赵思危自己,继续卖乖:“你就是故意在本王跟前炫耀夫妻情深。”

“……我没那么闲。”

他口气依然微酸:“哼,不是每个人都有此等运气的。魔头遇难,她们不提了鞭炮奔走相贺,已算是念及夫妻情分了。”

唐糖趁机:“那……就算为了不让她们提鞭炮,除非您劈晕我,不然我留定了。您赶紧的,想法摆驾北花园,我得干活去。”

赵思危无计可施一顿首:“也罢,你欲与本王同生共死,也不是头一回了。”

唐糖差点鼻子气歪:“您……”

“糖糖,本王听了你家族的情形,这么说来你即便年逾百岁,面上依旧将显童子之色?”

唐糖答得倒也诚恳:“这个啊……天知道。祖父易容术高超,瞒得极好,我却还不曾老过呢。”

“哦。本王于这人间活了三十年光景,倒已经什么鬼魅魍魉都遇了一遭,再活四十年足矣。不过……你若是没被老头子吃掉,再多活个十年八年也可……就五十年罢。到时牙怕是没了,对着个八十来岁的小姑娘,想必胃口会很不错。”

“……”轩厕内实在气闷,唐糖着实打了个恶心。

“可还受得住?”

唐糖捂着鼻子:“其实我倒没什么,殿下万金之躯……”

赵思危有意厉声道:“这会儿就称万了……打算令本王坐实逆子之名不成?”

“这……”

赵思危分明极是受用地大笑起来,转眼已然步出轩厕:“来福,随本王四处逛逛。”

唐糖喏喏跟了出去。

**

老秃鹫对这个嫡子一向不喜,今日见了他跑来赴宴,听说居然还亲昵地寒暄了一通,很是给了几分好颜色。

这往北花园的一途中,赵思危就没少说大逆不道的话:“老儿诓我说回京之后还要立储。储?父皇都要活一万年了,还留个长毛的储君给后世何用?”

“您小点声……”

“不用,老头子今日摩拳擦掌吃麒麟肉,没工夫管我说什么。”

“那也还是小点声,这个地方随处隔墙有耳。”

他说什么惹怒了他爹不要紧,千万别误了她的事。

“老头子对本王本来就没有心,对赵思贤的心那是为冰所冻,故而此番本王再说什么,他也不会怎么样的。横竖都有赵思贤那个弑父的畜生垫底。若老儿心情再好些,到了夜里,赏我喝一碗麒麟肉汤,都不是没可能的事。”

唐糖咬咬唇:“呃……”

“来福,在你嘴里本王可是一个魔头,你觉得我到时喝不喝得下这个嘴?”

唐糖无语。

赵思危轻笑起来:“听说人肉是酸的,本王嘴刁,只嗜甜。”

“诶……”

“本王并不贪多,说了再活五十年足矣,再多的话……闲极无聊,总免不了会常常娶新?娶新是不错,哼,不过本王不懂得照应女人心思,难免遭人厌弃,到时估计光那绿帽子,恐就要多戴好几顶,不累死也被气死了。”

这人真是百无禁忌,唐糖都替他出冷汗:“殿下稍微盼着自己一点好罢。”

说话间北花园已然到了,唐糖放眼望那满花园的守卫,不由心生绝望,怪不得纪陶觉得这里无比蹊跷,这个地方果然难破。

偏生这还不是夜里,她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就算那席勐能昏睡一天,开锅煮自己的仪式也近了……

唐糖抹抹汗,正抽却见隐隐闻见远处阴阳怪气的论道之声,她立即意识到必是老秃鹫也在此间,料想纪陶多半亦是寸步不离。

她心念一动,情急之间低声嘱咐齐王:“殿下将身上佩的玉全数摘下,一并捧在手上,快!”

赵思危不明其意,一边照做,一边亦瞥见了缓步踱来的老头子,示意唐糖从旁跪倒。

秃鹫见了儿子果然生疑:“思危如何也来了北花园?”

赵思危料定唐糖让他捧玉必有因由,却想不透原因,只唤了声:“父皇。”

赵途玖继而问:“何故手捧佩玉?我记得这枚玉环乃你母后所赠,你爱若至宝,轻易为什么这会儿捧在手上?”

秃鹫一侧的茯苓子见着来福公公,显然不甚高兴,却因情势所迫,只得帮着解释开了:“陛下,齐王殿下昔日年少,言谈中颇多毁道之辞,如今显是开悟了。”

赵途玖不解:“道长此话怎讲?”

老神仙道:“殿下纯孝,显然是要为陛下在此种玉。”

赵思危自己都是一愣,他是个出了名的逆子,孝这个字,三爷这是在骂人罢?

“种玉?朕少时倒于书中读过那阳公种玉只说……只道那不过是个故事,却不知世间真能种出玉田?”

纪陶假扮的老神仙偷偷瞪了一眼唐糖,对她依然留在这里这件事,显然十分生气,却也只能无奈笑着阖首回道:“中土地薄,种之不生,也是长情,故而难为陛下所见。值此沃土,玉田种下,便成福田,陛下今夜上得永生,下拥福田……自此家国鸿运自不必提,陛下可还记得那种下玉田的阳公,后来如何?”

“朕依稀记得是,云龙下迎,夫妇升天……”

老神仙抚须而笑。

“原来如此,道长指点得甚是!”

老神仙回道:“是陛下的记性好,即便不看重那玉田,亦当看重殿下至孝之心呐。”

老秃鹫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将赵思危一把搂住:“思危,为父、为父一向……竟是错怪你了!”

赵思危三十岁的大男人,一向习惯了嗤笑老头子的,这会儿被这病的不轻的老父搂得哭笑不得,又不好出言讥讽,脸都僵了。

老神仙与赵思危对视,悄悄同他伸掌示意,赵思危何等聪明,即刻会意道:“父皇,皇兄必也有悔过之心,唤他将玉一并种在这里罢。”

赵途玖显然不想听到那个人:“别同我提那个孽畜!”

要不是赵思贤下毒,这个麒麟肉的开锅仪式,原当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何用流离到今天这个委屈求全的寒酸排场。

赵思危看纪陶神色坚持,明白赵思贤的关押位置也许对整件事情至关重要,便耐着性子劝:“父皇仁心,这也都是为了父皇这块……福田。”

老神仙帮腔:“齐王说得甚是,陵埋金吐气,田种玉生根,玉田乃是陛下之根,陛下又是齐王魏王之根……这里虽为故而惟有他们兄弟同心同植,方能令这玉田之根深植此间,陛下他日驾龙虎乘白鹤,飞升之际,眼望子孙承此福田,心中难道不是只剩欢喜?至于魏王当日恶行……自然另有天道收拾。 ”

唐糖听得彻底服了,这厮可是真能诌,不过大约纪陶这回是动了真气,越知道她正在看自己,他就偏生瞥开目光去。

老秃鹫亦再次五体投地了一回,吩咐他脸已抽筋的儿子:“如此,便让思危随席勐去将那孽畜接来种玉。席勐……”

唐糖心中一紧,不过席勐又不是孕妇,纪陶用药无须留情面,剂量下得不小,他当然还没醒呢。

四下无人答应,因为地方大,众人这天又格外的忙,秃鹫不疑有他,只得又唤彭博士。

然而彭博士至了跟前,他忽就犹豫了,眉头紧锁,一副犯了难的样子:“只是道长……难道这玉田,必得埋在此间不成?”

唐糖打起精神,问题的关键来了。

老神仙假作不懂:“这个地方难道真的有何不妥?先前贫道劝陛下就在此处举办开锅仪式,陛下也偏偏说看中了那个西园。贫道是观这北花园乃千年难遇之上乘宝地……贫道以为仪式在哪里,倒还在次要,至于这玉田,种在什么地方,却是关乎陛下千秋国运……”

老秃鹫仍很犹豫:“道长说的,朕全都明白,只是不瞒道长,朕有祖训……”

老神仙声音都有些吃惊:“祖……训?”

秃鹫点头:“我赵氏高祖,对这个昆仑旧城王庭北花园留有专门的训示。”

昆仑旧城,顾名思义,当为外族地盘。

虽然这个城池颇多蹊跷,更像是汉人所建,但是……何以高祖爷对个小小花园,专门还要留条祖训?

众人皆竖起了耳朵。

“朕倒是无须瞒着道长,思危你也可听听,祖训有云,北花园仙土,赵氏子孙须得视为珍宝,世代守以重兵,此园土地,既不可由人践踏,更不可在园中行任何破土兴造之事。”

赵思危相当不解:“祖训可说了这是为何?”

秃鹫笑得神秘之极,像是真不知道,又似是内有玄虚:“天机。”

这赵氏先祖,把人家的地盘看成他赵氏珍宝,这也实在太蹊跷了!唐糖已然能够肯定,此处地底必有文章。

老神仙仿佛了悟,又开始胡言乱语:“原来真是仙土!怪不得贫道观这北花园上空,紫云蔚蔚,仙音渺渺……陛下仙缘深厚,想来必也闻见了?”

老秃鹫何其的好面子,赶紧点头:“这个自然,朕闻见了。”

老神仙不住摇头:“诶,真是可惜了……得此仙田为玉田,陛下飞升必是指日可待之事啊。”

赵思危暗道这纪三果真是个人精,果断陪着叹了一遭:“道长别这么说,您都说了父皇仙缘深厚,成仙也是迟早之事,岂在这一朝一夕?”

分明晚上就有长生不老肉吃,世上却偏就有那贪心不足的老头子。

唐糖眼望两只狐狸一唱一搭,赵途究如何招架得住诱惑,急得都快哭了:“求道长赐教,朕那祖训,不知可有什么变通法子?”

老神仙面上为难,细细想了一阵:“其实陛下祖训,说白了也是担怕那些误入歧途、未能识道修道的后世子孙到此,非但无法悟仙,反而误毁了这昆仑仙土。陛下的儿孙今日却是要在此种玉,这是福泽天下的美事,国运天祚,绵延不绝,祖先知道了,又岂能怪罪?”

秃鹫却的就是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听罢大喜:“甚是,甚是,绵延不绝,绵延不绝!”

以至于有人来报:“陛下,席公子找不到了。”

“不见了?待夜里一开锅吗,便都知道过来闻汤了。”就要成仙的秃鹫哪里有工夫理会席勐去了哪儿,“彭博士,领思危去接那孽障过来种玉!”

**

因为赵思贤关押的地方离出口不远,鱼池又同监狱隔了道墙,唐糖身为赵思危身边的小太监,实在并无太多机会仔细查看。

在如此气闷阴郁的所在,她依稀能够感知生命的存在,然而那些人又出奇的安静,仿佛他们就只会呼吸。

唐糖从未想过,头回见当今圣上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她拳头都捏起来。

若是没有这个人的追逼,纪陶当初根本不必入狱,不用受刑,更无须诈死扮作纪二。她的男人满身伤痕,皆是拜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恶魔所赐。

仇恨不可谓不刻骨,然而她现在只是个赵思危身边一个小太监,纪陶忍辱负重饮恨至今,都是为了这个最后的结果,她自当学会暂时吞下才是。

然而赵思贤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身上没有被折磨过的痕迹,双目却完全失了神,足可见牢狱对一个人的摧残。

赵思贤被人押着,老远灰溜溜行在前头,赵思危看他哥哥走得远了些,方偷塞了块帕子去低嗤:“来福,你这难道是在心疼皇上?还不抹抹。”

唐糖领情地谢了声,急急接来抹了把,方才瞬间泪涌……往地狱里走一遭,才能真正感悟,她心爱的老狐狸,真是比她想的还要坚强啊。

**

那狱卒是个哑巴,想必是受了赵思危什么恩惠,在出去的时候,居然领着他们小小绕行了一段,唐糖终于得以对这间地底狱的结构有了一丝了解。

长条形的监狱一眼望不到头,共分为五长条,没一条分隔成约莫二十尺见方的豆腐块状牢房,这样的隔间一排数不尽,应当不止百间。每一间小豆腐块内里,关押人数约莫二十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望不到头的监狱里,至少关押着一千个人。

这真的就是当年十万大军的幸存者?他们说话的能力……难道全都失去了么?

就在唐糖尚在用目光丈量这座人间地狱,第五长条的第二间居然是个单间,内里坐着个须发银白的囚徒,唐糖亲眼望着他从铁栏中伸出一只脏污的手掌。

赵思危有些嫌恶地避了避,不过他很快就顿住了,那个掌心上,绘着一枚马蹄。

那个人用另一只脏手指了指了马蹄东侧的那个转角。

这天因为格外忙碌的缘故,狱卒大多皆被抽调去了庆典当帮手,前后只望得见那个哑狱卒一人。

唐糖谨慎地同齐王交换了一个神色,见他很快点了头,才凑去低问:“老人家,你可是想告诉殿下,鱼池的闸门在城东?”

闸门不关,监狱中必定持续有人被自动送入鱼池,充当血鲵的饲料。

九年前,这里关着的,不知又是多少人?

那白发老人木然点了点头,目光竟是很锋利,唐糖猛然发现,这一双眼睛……如此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尾声,下下章结局,写到后来就像拖着个房子走,伏笔、设定,全都需要交代,所以会慢些,反正这周一定结束。

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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