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潆此番随元燿前来临都,一来是因为她不习惯跟元燿和两个女儿分开太久,二来是自从卢巫公对她说,林氏谪言能帮她找到她的女儿后,她便一直想见见谪言。可自打她入了临都,派去给林谪言递拜帖的人,均被她给拒绝了。她内心一直因此事心绪难平,如今在宫里见了林家人的相处做派,内心便越发认定了林家人都是不通教化不知礼数的。
她素日与元可贞相处便不甚亲近,女儿是她生的,却从没对她如此笑过,而今,她却对着这一家子人笑得如此开心。
林凤凰的帮腔顿时适得其反了。
“她是公主,得知礼数。”乐正潆对着林凤凰说话,冷冷的语气好似混着云国高山的冰碴。
元可贞彻底敛了笑不再说话。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含沙射影。原本她不说话,众人只觉她容色无双,她这一开口,在场的人在一细想,顿时想起了这位如今的云国瑶妃,与雁国顾家之间的那些纠葛。
宴席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反观林凤凰,好似没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客气似的。宫人端来一盘子生的菘菜叶,她拿起一片裹了些白米饭卷好了就递到了谪言的嘴边:“快吃!”
“大姑娘什么都好,就是饮食上过于挑剔了。”轩辕业后宫中与林氏相熟的妃嫔见状感慨道。
众人因这句话,一时又将注意力从乐正潆引到了谪言的身上。
谪言无奈的接过林凤凰手中的菜包饭,慢慢咬了起来。
林凤凰见状,这才笑着反过头来附和那妃嫔道:“这孩子从小到大没什么事儿是要我操心的,就这一个吃饭,真正是愁煞我了。”
陌云澜放下手中的酒杯,端详了下谪言过分纤弱的身体,对林凤凰道:“你现在还灌她喝山羊ru吗?”
林凤凰一脸委屈道:“现在打不过她了,她不给我灌了。”
林家的姑娘都闷头耸肩,谪言一片菜包饭吃完了,自觉地拿了菘菜叶自己包起了饭。
“大姑娘赶紧改了这毛病吧,再这样下去,你以后嫁了人衡阳王妃也有操不完的心呢。”那嫔妃说笑道。
林凤凰听了这话,脸上的委屈立刻换成了愠怒:“嫁人?这孩子成日就知道行商赚钱,要不就是窝在屋子里看账簿写大字,活得像个老商贾一般的。都这个岁数了,不说嫁人你好歹也喜欢个……”
她话说道这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着头在人群里张望起来,看到李漠的时候,眼睛一亮,面上的怒意立马又散了换成得体的微笑。
谪言不用想都知道她想干什么,刚想拉住她,奈何一手饭一手菜,嘴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食物,她就那么干瞪眼,看着自己的师傅对李漠道:“楚帝先前是说,喜欢我们家谪言呢吧?”
一言出口,在场的气氛瞬间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谪言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拍着胸口喝着兕心递来的茶顺着吞下去的菜包饭。
“师傅—!”
她这一声是吼的,在场除了林家人,没谁见过她这副模样。
在众人的认知里,就是天塌下来,她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端着笑,一脸温和瞧着你的样子。
“哎呀吓死了,嚷嚷什么呀?”林凤凰拍着胸口道。
“师傅,我跟……”
“嗯,我喜欢言姐。”李漠突然出声截断了谪言的话。
这个青年面上的认真,不容置疑。
场面再度静默。
无数视线围着谪言和李漠打转,林凤凰的笑,突然就浅淡了几分,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得道,她面上的笑虽然淡了,但人看着却更开心了。
“有眼光。”她轻轻说了三个字后对谪言道:“这个人很真,你……”
“我把他当弟弟。”谪言闭了眼睛,有气无力道。
她知道,自己师傅这一晚上表现如此随意如在家中的目的是什么,她也知道,眼下六国虽决定重改巫律,但是,她的身份,并不能泄露,两位师傅,师爹,乃至陛下,都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控制住眼前的大局,控制住,东国所有要控制的每一个场面。
只是,她不知道,好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林凤凰看了看谪言,又看了看李漠,止了话头不再说话。
但是,有人却不打算停止。
“六国之中,楚地民风开放众所皆知,想不到,身为礼仪之邦,规矩教条繁多森严的东国,居然养育出了如衡阳王妃以及林氏众女这般性格豪爽的女子。”
说话的是刘霁,萧国的新晋帝王,温和的脸上,那沉黑的眼中,有谪言熟悉的嘲讽。
他的话,表面听上去是称赞她们行为另类,性格大方,但是结合了眼下的情况,这话,就是嘲讽无疑了。
谪言面上突然就漾了笑。
只是她还没开口,海棠却抢了先。
“萧帝过誉了。”海棠脸上漾着笑道:“虽然你萧国礼仪规矩皆不如我东国,但是只要你仔细发现,一定也能找着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的。”
“真的是,长这么的,第一次听人说我们东国规矩教条繁多森严。”龙昔昭紧跟着一脸不解道:“我有时候跟大姐出外行商,都是听人家形容我们东国民风开放,名士凤仪高雅的,没听说萧帝你那样说的啊?”
因为是胡诌的,胡诌!
“大概,萧国比我们更开放,所以萧帝才会如此说吧。”林见贤笑着做最后的总结。
刘霁面上依旧笑着,却是不再说话了。
轩辕业看时辰差不多,便高举酒杯道:“诸君赏脸来我临都,真是令我东国蓬荜生辉,望诸君商讨新律期间,能诸事顺心。敬各位—!”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起身饮酒。
已至有两只红眼老鼠跑到谪言脚边时,都未曾有人注意到。
“陛下,诸位帝君,谪言有事,就先告辞了。”谪言摆了手赶走那两只老鼠后起身道。
轩辕业点了头,陌云澜却有些不高兴。
林凤凰是看到了她脚底的两只老鼠的,于是对陌云澜解释道:“这孩子要是吃的不多喝了酒就会肚子疼,得回去喝点药。”
陌云澜听了,面上这才好些。
谪言这才带着顾清琬离开,李漠有些犹疑,便唤了谷庆小声交代了些什么。
谪言出门不多时,谷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宴席上。
刘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举起酒杯,待低头看到杯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时,又是轻轻一笑。
满眼的讽刺。
…………
谪言赶到品安居,品安居的护卫和那些黑衣人的尸首被排列在了品安居的后院里。
“嘴巴底下藏了药。”碧萝道。
谪言听了这句话,面上立刻闪过肃杀。
“是冲我而来的吗?”顾清琬看着那些尸体,眼底闪过一抹哀伤道。
“这回的不是。”谪言对她道:“这回,明明白白是冲着我来的。”
谪言说完,顾清琬就讶异了。
“冲你?”
谪言一笑,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吩咐兕心碧萝道:“恢复绿灵子的使用吧,先去通知仲赢,限他十日之内,查探到江尧的下落。然后通知涟漪,告诉她,扶桑鼎我让人带过去给她了,让她务必擅用此物,保护好顾嶂。”
两人会意,几乎是立刻转身去办了此事。
只是,兕心刚出门就又折了回来。
“主子……”她冲谪言开了个头,就不再说话了,和以往每次上报乐正潆递来拜帖是一个模样。
谪言看了地上的尸体,心绪本就不佳,便摆手道:“不见。”
兕心领命而去。
安排交待好诸事,已经亥时末了,谪言和顾清琬出门的时候,兕心的脚步一顿。
“主子……”
谪言愣了下,还是抬脚出了门。
能躲初一,不能躲十五。逃避永远不会解决问题。
她脸上扬着笑,对候在门口马车上的人行礼道:“谪言见过瑶妃娘娘。”
马车内一时声息全无,半响,一道空灵的女声轻哼了声,而后道:“林家主贵人事忙,当真难见。”
是真的不想见你。
谪言笑道:“瑶妃娘娘明白就好,当家不易,家里的事儿确实太多了。不知瑶妃娘娘来找谪言所为何事?”
马车内又没了声息。
好半天,谪言才听到乐正潆有些迟疑地开口了:“本宫想向你打听个人。”
谪言一震。
她身后的顾清琬也是一震。
难道,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谪言。
谪言却不认为她知道了,她不解的是,她怎么会想到要找她的?当初,自己赤脚追着那马车后面,都没能换来她一个回眸啊!
“娘娘想打听谁?”她面上的笑更深了,语气也是极轻极柔的。
马车内的乐正潆心情顿时好了些,她想了想道:“是个女孩子,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她生于乙未年辛酉月己巳日子时……”说完,她顿了顿道 :“我是听人说,你林家消息 灵通,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她。”
乙未年辛酉月己巳日子时。这是她准确的生辰八字吗?
“娘娘,找人得有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