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没错,杀人的确应该偿命,可是你呢?你杀了我的父母,为什么没有一点内疚之心呢?为什么你就可以不负责?”她这些话脱口而出,可能她在心里确实这样想过,并且埋怨过,不满过,怀疑过,所以她现在全都吐露了出来。
说出这些话之后她就后悔了,她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眼睛直直的,她想要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好话缓和,想要把刚才的那些话收回来。
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那些快要走过来的人被他的眼神赶走,宇文颉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另一只脚踩在倒地的门框上面。他拉着苏洛锦的手慢慢松开,然后保持了一个无所谓的姿势和神情。
木谨言缓缓抬头,他的目光并没有扫过来,他的手动了动,蜷缩了一下又伸展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皇兄,皇兄,皇兄!
她在心里叫喊着,拼命地承认着自己的错误,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自责着,懊恼着。但是,她在此时此刻还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她现在太害怕这种沉默了,但是宇文颉始终还是什么也不做,甚至也不和她争吵和发怒。她用手紧紧按着地板,地板光滑得发出了一声擦声,有些刺耳。
宇文颉始终这样一动不动,也没有离开,直到外面有人匆匆跑进来,对他说:太后薨逝了。
这个人的出现算是打破了这个僵局,宇文颉停顿了一下,然后立刻跑出了晟政殿。
他的步伐明显凌乱了,甚至有种失魂落魄的悲怆。
木谨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孤零零的门,一旁的苏洛锦抱住了她。
“对不起,今天的事情公主你都是被我连累,锦娘实在是不知道做才能弥补我的过失。”
木谨言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把头埋在了上面,但是她此刻在心里考量的是,上官淑聊如何突然之间就真的死了?事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她想不出其中的端倪。上官淑聊的死,对她而言,并不全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她的家仇得报,但是她也失去了拿到解药活下去的机会。
她早就猜想到,她很难在上官淑聊那里拿到解药,她的命,终究是长不了。所以在仅剩的时间里,她想好好珍惜,她不想留下什么遗憾。她想同宇文颉好好相处,她想让他陪伴她最后的时光,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只能成为奢望了。这些都怪不了谁,只能说自己做了一件又一件的错事,让他们中间的感情消耗尽了。
她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呼喊,皇兄,你可以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原谅我们之间的一切纠纷,再陪我度过一段安宁的时光吗?
宇文颉看到上官淑聊的脸时,就知道她是服了毒。她这般严谨骄傲的女人,被别人所害的可能性很小,她应该是自尽。
宇文颉说不出来他内心的感受,一直以来,这个母亲的角色,都是令他又敬又怕的。上官淑聊虽然身死,但是她的衣服,仪容都还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点凌乱的细节。她还坐在这个最高处的位子上,仍然威严。她的眼睛看着的方向就是戏台,她的表情是闲适淡然的。宇文颉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安静温和的一面,差点以为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
待询问了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后,她们都说,太后是自己吃了几丸药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经检查,她手中确实有这种药品的残留,所以她真的是自己结束了生命。
宇文颉想不到她这样骄傲强势的一个人能够放弃这个世上的一切,安心赴死。他向来就不怎么了解他的母亲,或者说,她一直都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深很深。
宇文颉把她的双手合在了一起,然后离开了现场。
举国同悲。他要求司礼部的人按照最大的规格来办这件事。他把上官淑聊和先皇葬在了一起,之后他发现上官淑聊在房中的书案上留下遗书,让他把她的尸体运出皇城,葬身野外。宇文颉看着这些后,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命令。这之后的一个月,要求全城百姓不得出门,集市暂时关闭,所有人在家里默哀一个月。期间,不得杀生,不得发生口角之争,总之,除了吃饭睡觉这些基本的事情,什么也不要做。
宇文颉宣布了这些事情后,他才做好了心理准备去看了皇甫箫最后一眼。他现在暂且躺在乐轩宫的侧殿里,没有戴斗笠,长及腰际的头发衬着他有些苍白的脸。
皇甫箫始终都是那么一身黑色的衣服,多年没有改变。他也是始终这样一种表情,多年没有改变。他的佩剑在身侧放着,除了此时此刻他没办法拿起它以外,这把剑他恐怕从来不离手。
这是他赐予他的剑,宇文颉记得初见时,他把剑交到他的手中,说:“从今以后,我是你效忠的对象,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命令,永生永世都不能反驳和背叛。”
当时,皇甫箫也还是一个小孩子,同他一样,他接过这把剑,用一双澄澈又肃穆的眼睛看着它,摸着剑鞘。当年宇文颉选一个暗卫留在身边时,在众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皇甫箫。他很不起眼,站在角落里,但是宇文颉立刻就发现了他,因为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那种气质。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忧郁又冷淡的气息,但是,他能够从这种气息下,看到不同于常人的志气和决绝。他立即就选中了他,指着皇甫箫,对着他笑了一下。
当他把这把特制的剑交到他的手上,他站着,朝他微微俯下了身子,然后用他澄澈又略带忧伤的眼睛看着他,嘴角上扬。他说:“殿下,我把我的生命交给你,我一定会是你最忠实的下属。我能够做你最快的刀,最锋利的剑,为你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是皇甫箫,他最忠实的下属,最好的朋友,已经离他而去了。
宇文颉命人把这把剑和他一块葬了,葬在了离乐轩宫最近的地方。和他一块入墓的,除了这把剑,还有他的一把折扇。这是当初皇甫箫亲自做了赠与他的,后来他们两个发生矛盾,他把它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