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君墨白问。
“只是忽然觉得，沐颜真是不容易。”封三娘生性是比较仗义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那种，但是现在她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帮的上忙的地方。
身为朋友的她已经对这种感觉感到分外的无力了。
容锦夜想必更甚。
君墨白安慰地拍拍封三娘的肩膀，“希望沐颜和孩子没事。”
“嗯。”
封三娘点了点头，“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苏沐颜隔着门板也能听到似的。
床铺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就，苏沐颜也换了一身衣裳，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容锦夜寸步不离，君墨白值前半夜，封三娘值后半夜。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封三娘和君墨白换了班，伸了个懒腰一跃飞上屋顶，赶了赶瞌睡虫，瞪大了眼睛四下看着。
漠北城刚刚经历了权力更迭，但是大抵是因为容锦璃临阵脱逃的缘故，其实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因为城里的士兵大多主动投降了。
将都不在了，兵还往前冲什么冲？
容锦承接受漠北城接得十分顺利，城中部分建筑毁坏，大部分还是安然无恙的，四海阁就是幸免于难的一个。
当然也不一定是“幸”才免于难的，因为店里的人看着很普通，其实一个个都深藏不露。
这个时辰，街上还是偶有巡逻兵路过，因为仍旧在四处搜捕容锦璃的踪影。
不过封三娘在屋顶上看他们看得清楚就，他们却并不知道头上有一双眼睛正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后半夜，苏沐颜突然一抽搐。
一直守在床边的容锦夜立时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苏沐颜紧咬着唇不说话，弓着身子捂着腹部。
她的手掌下的肚子一下一下的跳动，她甚至能感觉到孩子在她肚子里以惊人的速度在迅速成型。
但是她的五脏六腑还没来得及为孩子留出更多的空间，孩子是主动的那一方，它在自己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空间，把阻挠它生长的往别处推。
痛苦是苏沐颜。
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冲到床沿干呕。
想吐却吐不出来，五脏六腑没有一个器官是舒服的，被紧巴巴地挤做一团。
同时她的肚子，也有要被撑裂的错觉。
“沐颜！沐颜！”
容锦夜扶着她靠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听着她的干呕声如同千万根针扎在他的耳膜上。
她半天吐不出东西，不住地在他腿上颤抖着。
他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刚稍稍一动，苏沐颜胃里又是一阵翻涌，瞬间又趴了回去！
容锦夜心急如焚，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苏沐颜的后背，他伸手一摸，她一脸的冷汗涔涔。
这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这样了。
容锦夜简直不敢想象几天之后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苏沐颜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的。
身体很难受，甚至连手指脚趾都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下一下地调整着呼吸。
守在屋顶上的封三娘听到了动静，立刻翻身跃下，冲到了门口，一把推开房门，“出什么事了！”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出，冷冷注视着脚下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却意外灯火通明的地方。
然而黑影刚移动了一步，方才冲进去的封三娘突然又退了出来，再次跃上了屋顶。
黑影脚步一缩，默默地退了回去。
……
度日如年，大抵也不过是这样的感觉了。
苏沐颜一晚的情况就已经吓坏了容锦夜，然而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担惊受怕中，她还是凭着坚强的意志，撑过了二天，三天，四天……
容锦夜变得越发不敢离开苏沐颜半步，所有人都跟着一并紧张了起来，连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苏沐颜的肚子正在以恐怕的速度迅速臌胀起来，而她的人也在短短几天之内瘦了整整一圈。
她吃不下，容锦夜也陪着她不吃，她痛得睡不着，容锦夜也陪着她不睡。
封三娘每每送饭进去的时候看都这两人都是连连摇头。
怎么一副要一起殉情的架势呢？
在极度痛苦的煎熬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着，到了十天。
要生了
苏沐颜的肚子已经摇摇欲坠了，比之正常的临盆妇人虽然没有大得那么夸张，但是和她几天前的样子相比，现在的样子已经十分吓了。
肚皮被撑得非常薄，因为身体还没能跟上婴儿成长的速度让肚子长得足够大，现在有一种随时会撑爆了的错觉！
而苏沐颜这几天也是如同身处地狱，无时无刻不痛，无时无刻不比上一刻更痛！
她以为她已经痛到麻木了，应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然而容锦夜刚扶着她喂下一杯水之后，肚子突然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浪潮般袭来！
而苏沐颜的手恰好放在肚子上，她清晰地感觉到是里面的孩子动了！
似乎是，调转了个头！
紧接着就是剧痛中混合着下坠地感觉。
难道……
苏沐颜来不及多想，一阵更似一阵的痛楚冲击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沐颜！”容锦夜明显感觉苏沐颜额不对，而且算算日子也差不多都了，饶是他身体比苏沐颜还要疲惫，今天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我……好像……”苏沐颜脸色刷白，呼吸短而急速，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身下一热，霎时间床单湿了一片！
容锦夜已经知道不好了，“你等一下！我去喊人！很快！很快！”
容锦夜一阵风似的挂出去，大门一开，“来人！快来人！”
此时又是一个后半夜，封三娘当值，立刻一下从屋顶上翻下来。
同时四海阁的掌柜已经从前面奔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主子！人带来了，是不是夫人要生了！”
那妇人匆匆一行礼，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容锦夜拉了起来，转身推进了屋子。
花大娘也是隐逸楼的人，但是身份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接生婆，凭着一手接生的好手艺，也是游走在各个达官显贵的夫人之间，经常能探听到一些别人探听不到的消息。
这次原本她是不在漠北城的，但是前几天突然接到了容锦夜的亲笔书信，这不，连夜赶了过来。
花大娘进去一看，苏沐颜已经痛极，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汗如雨下就，云鬓全是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在这一波一波潮水般的痛楚中早已经消失无踪，她是在叫的，可惜连声音都微弱得急不可辨。
花大娘一检查，羊水已经破了。
“快快快！烧热水去，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花大娘经验丰富，这一看就是要生了啊！
其他原本要进来的人一听花大娘的指示立刻退了出去，只有容锦夜站着没动。
“主子？”花大娘不由出声提醒，以为他没有听到就刚才的话。
“我在这里陪着她。”容锦夜说。
“这……”花大娘为难，“哪有男子进产房的啊……”
“我不在乎这些，我要在这里陪着她。”容锦夜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
加下更是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那些繁文缛节通通见鬼去吧！
“容锦夜。”
突然门口有人叫他的名字。
容锦夜微微一怔，转头——
血族的长老站在门口，正看着他，见他转过头来，说了一句，“你出来一下。”
容锦夜微微一犹豫。
然而一低头却对上苏沐颜的眼睛，她只匆匆和他对上了一下便又闭上，睫毛轻颤，眉头紧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甚清明的呜咽声。
容锦夜默默握紧了拳头。
转身快步走到血族长老面前。
“什么事。”
花大娘在容锦夜出去的一瞬间剧立刻把门关上了。
掌柜的忙着去准备热水，封三娘左看右看，明显长老是有话要和容锦夜单独说，于是也跟着掌柜的一起去准备热水了。
长老走到一边，容锦夜也跟了过去。
长老站定，回身，“我看沐颜的情况不是很好，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
容锦夜心里一紧，转身就要往回冲，长老却似袖子一抬，拦住了他的去路，“话还没说完。”
容锦夜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您有办法？”
“我刚刚听闻附近的大峡谷里有一个拖着蝎尾的人形怪，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高阶灵兽。”
蝎尾的高阶灵兽！
容锦夜有印象，上次和苏沐颜来漠北的时候她想去大峡谷给他找织磷花，当时听闻大峡谷很危险，有个浑身是火，拖着长长的蝎子尾巴四处游荡的怪物！
“高阶灵兽的元灵可以缓解她现在的痛苦，说不定可以帮她熬过这一劫。”长老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也是个微乎其微的办法，即便能够找到高阶灵兽，能不能短时间内倒灵兽拿到元灵还要及时送回来，着实是个问题。
“多谢！”容锦夜立刻转身大跨步往外走。
暗处的云遥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封三娘等人已经把大桶大桶的热水送了进去，隔着门板，里面灯影幢幢，人影交叠。
大概没有哪个女人生孩子是可以这么安静的，但是苏沐颜真的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不是她不想发出声音，而是她已经痛得随时可能昏死过去。
偶尔间或发出一点声音，都是让替她接生的花大娘反而略略松一口气的。
这说明她还醒着！
“夫人！无论如何您千万不能昏过去！千万！千万！”花大娘一再在苏沐颜耳边提醒。
絮絮叨叨地时不时跟她说些什么，一边看她产道开了几指。
她其实不是需要苏沐颜回应什么，而是一直跟苏沐颜说话，让苏沐颜有注意力在她这边，不要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否则这一睡过去，剧不知道是不是能够醒的过来了。
封三娘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此时也留在房里给花大娘打下手。
她是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手忙脚乱，一边紧张孩子一边紧张苏沐颜，每每一看到苏沐颜的眼睛有合上的趋势立马上前撑开她的眼皮。
“沐颜！你别睡啊！千万别睡啊！”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羊水破了许久也不见孩子出来。
花大娘一咬牙，“不行！夫人你要用力啊！”
圈套，等你已久
“否则孩子会被闷死在里面的！”
苏沐颜有些涣散的意志忽然间因为这句话而拉了回来。
花大娘立刻注意到了她的转变，心中欣喜，“夫人你跟着我的话来！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用力！再用力！”
一旁的封三娘不自觉地跟着花大娘的节奏来，等她反应过来才暗啐了自己一口。
又不是她生孩子，她在这里跟着吸气吐气搞什么？
赶紧溜到旁边握紧了苏沐颜的手，“沐颜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很快就好了！”
苏沐颜强撑着薄弱的意志，让自己根据花大娘的指示在慢慢地做。
经验丰富的花大娘也把手放到了苏沐颜的肚子上，时不时地按压一下，帮助她生产。
外面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动，一边担心这屋里一边担心着一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消失了的主子。
“长老……”君墨白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老者。
老者幽暗而深邃的目光静静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微微一抬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君墨白还没有开口，长老便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君墨白有些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理他都懂，可是人在这个时候，还是止不住地希望还能有点什么转机，有点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可是……”
“不必多说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人逼她，当初她自己选的这条路的时候，就必须接受可能的所有后果，这世间一切都是如此，万物有常，有舍才有得。”
君墨白拧紧了眉，“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里面传来一声惊呼，“头！头头！头出来了！”
封三娘差点喜极而泣。
“夫人坚持住！快了快了！再加把劲！”花大娘急事的一句又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封三娘的狂喜，立时冷静了下来。
对啊，还只是出来一个头，还差得远呢。
“沐颜！快了快了！”
她去握苏沐颜的手，苏沐颜手上全是汗，几乎都快抓不住。
但是苏沐颜还是听到了刚才那一句，霎时又来了力量。
一向冷静的君墨白都在听到里面这声的时候忽然眼睛闪过惊喜的光！
一旁的长老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君墨白还是发现，长老一直矜持紧，负在身后的手稍稍松开了一些。